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纯白年代》 作者:李升平 正文: 第一章 仙境庄园 1972年6月,霍格沃茨特快回航。 在没学会吸烟之前,卢修斯总是把整根荷兰雪茄点燃,看它慢慢燃烧。当烟灰蔓延到红色腰花,他开始对着包厢墙镜梳理一头铂金长发,最后将牛角梳子含在嘴里,在发稍系上黑绸缎蝴蝶结。 最后一次穿学院袍离开霍格沃茨对卢修斯来讲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很少有男孩子在十八岁年纪就像他一样注意修饰边幅。而他对修道袍似的学院服的厌恶并非只缘于它千篇一律的款式本身,而是这种宽袍大袖对人性差异的抹杀与遮掩。 “人性的差异取决于血统和出身。” 这是他在父亲的大议事厅里发表的惊人一语,当时魔法世界的达官显贵聚在一起探讨关于本族未来发展的远景规划,当老马尔福讲到我们需要净化巫师种族以维持发展的时候,他的小儿子利落地为他补充论据,嗓音甘澈如泉水。 说这话的时候卢修斯正伏在地板上看他的古金色活点地图,家养小精灵把他从长桌子底下拖出来,小男孩面色冷淡,不发一语,银蓝色眼睛从容地仰视众人,光亮如同风炉里刚铸炼出的家族徽章。 这句令众人唏嘘不已的话出自八岁孩子之口,后来被写入他们的宣言,卢修斯的第一次公众发言令他的政客潜质彰显无疑。 而这一切就如同远古神话,冥冥中镶嵌在某人传奇一生的源头,等待被印证。这并不是传奇,像他们这些一出生就注定不凡的人,仿佛活得平庸才是值得惊奇的事。 包厢拉门猛地拉开,金发少女探头进来,四下张望,“卢修斯,贝拉特里克斯有没有到你这儿来,我找不到她。” 卢修斯不语,只是用眼睛示意她看看空荡荡的房间。 女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转身离开。 她需要自己的空间,他想。 他忘记了从何时开始,自己与布莱克家的姐妹扯到一起。是二年级暑假到仙境庄园探望病中的贝拉特里克斯,或者五年级在开学的路上护送纳西莎,也许根本就是四岁的时候第一次去阿尔法德·布莱克的家中作客。布莱克家是寥若晨星的纯血大家族之一,高贵纯洁如同马尔福,这样的家庭太稀有,以至生长在此的小贵族们长到八九岁就已经大概确知了将来的结婚对象。 卢修斯的人生轨迹是在他的摇篮里被确定的,老马尔福在婴儿室来回踱步,如同每次演说时一样情绪高亢地挥舞着手杖,对摇篮边的妻子说,“这个孩子,卢修斯·马尔福,要成为斯莱特林最优秀的学生,社交界最优雅的公子,他将是魔法部的首席议员,他要娶布莱克家的女孩。” “联姻是谋求家族稳固发展的捷径,而我们已经疲于此道了,联姻让我们彼此血脉相似,当黑森家族的女人将血友病带入各个家族里,我们已经领教到生命规则的不可违抗了,而这与我们的纯血婚姻原则相矛盾,也许我们将来都要与血统驳杂的巫师联姻,我们不再是我们,这是将要面临的一个选择,是放弃尊严地生存,还是纯洁地踏上毁灭之路。但是我的孩子,你不用面临如此窘境,惟有布莱克家与马尔福有着窘异的纯洁的血统,你会娶阿尔法德的女儿,这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是的,父亲。”十四岁的卢修斯站在父亲的书桌前,无上谦恭。许多年之后,最令他叹服的人仍旧是父亲。当他们不得不向堕落的世道俯首称臣,却依旧把骄傲之剑持在手中,以此当作坚守冥顽不灵阵地的武器和沦陷后自我了断的工具,这就是末世的贵族。 卢修斯要在各个方面都做到一个贵族,包括婚姻。他只是做他该做的。 车厢尽头传来金发姑娘的叫喊,卢修斯拉开车门向外走去。 车尾的门被拉开,门口围着一群学生,卢修斯拨开人群,一个身穿夹克与牛仔裤的年轻男人睁大惊恐的眼睛望着他们,半个身子已经伸出车外,球鞋踏在列车的地板边缘。 毫无疑问他是个麻瓜。 卢修斯马上弄清楚了金发姑娘安多米达刚才的尖叫并非因为这个异族入侵者,而是她的姐姐贝拉特里克斯表情异常严峻地盯着那个麻瓜,紧握魔杖。 “贝拉特里克斯,到我这儿来,”安多米达不安地向她挥手。 “不,不行,居然有个麻瓜在这儿,你们竟然允许他在这儿!” 贝拉特里克斯瞪着大眼睛浑身颤抖,冲安多米达尖声叫嚷。 “他没有恶意,贝拉特里克斯,别伤害他——至少保重你自己!”安多米达向卢修斯投去求助的眼色,他却无动于衷。 “所有麻瓜都是邪恶的贱种!”贝拉特里克斯的身体如一根竖琴弦颤动,嘴唇失血,面色蜡黄。 安多米达试图冲上去拥住她,已经来不及了。 “麻瓜驱逐!”贝拉特里克斯仇恨地挥起魔杖,麻瓜年轻人的身体腾空而起,他发出恐惧的吼叫向后仰去,朝下坠落,很快消失在车门外湛蓝的天色里。 他们的车正在经过峡谷,麻瓜被贝拉特里克斯魔杖的冲力抛出铁索吊桥。 所有人都呆在原地,安静地听车轮与铁轨接缝处有节奏的撞击。几秒钟后贝拉特里克斯发出一声尖叫,晕在地板上。 “她杀人了!” 拉文克劳女生惊声向车头奔去,被挡在前路的卢修斯一把捉住拖了回来。他把她丢回一群木讷的围观者中间,从长袍里抽出魔杖。 “闭上眼睛。”他丢给安多米达一句。 “一忘皆空!” 安多米达感到目前红光一闪,还没有来得及把眼睛睁开,卢修斯已经把贝拉特里克斯从她身边抱起。 安多米达愣住一下,她的生命就在那一刻定格。后来她总想起卢修斯的这句“一忘皆空”,仿佛这个咒语和自己有某种冥冥中的关联,却又飘忽如云烟般把握不住。 可当时来不及想这些,她赶快起身跟上,趁众人还没有清醒,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这节车厢。 他们把贝拉特里克斯抱回自己的包厢,放到床上,为她裹上厚厚的毯子。她的额头贴着黏连汗水的卷发,身体不住地发抖,口中不断嗫嚅着,妈妈…… “不怕不怕,有我在呢。” 安多米达温柔地俯下抚摩她的前额,卢修斯的眼光在这对姐妹身上驻留片刻,转身而去。 “你刚才为什么不帮我?”列车进站前十分钟,安多米达来势汹汹地拉开卢修斯的包厢门,卢修斯没有回答,继续低头系好短呢子披肩,把白银烟盒收入袋中。 “你看着那麻瓜死掉,你明知道她会下手的。” 安多米达使劲表露着自己厌恶的目光。“你完全来得及避免这一切发生的。” 卢修斯晾了她好一会儿,才用那种惯常语气说道,“而你又在干什么呢?事到临头只会问怎么办,布莱克家的女孩三岁起就开始接受魔法训练了,你每次却像一个傻瓜一样,只会在事情过后标榜自己不合时宜的怜悯之心,把别人数落成不近人情的傻瓜。” “你不是傻瓜,卢修斯,你是个高傲矫情伪善的恶棍。” 安多米达使劲做着鄙薄的神情,仿佛卢修斯刚才的话比十月泛滥的苹果还要廉价。 “而你,”卢修斯踱到她面前,挺拔的身体比安多米达高过一个头,居高临下的君主般不屑,“只是一个笨蛋。” 他在她身后把车厢门关上,他想要离开这个烦人精去看看贝拉特里克斯,他能够想象她在经历这样一件事情之后的状况,而安多米达已经离开她们的车厢了,也许她已经睡下。 另一节车厢里,贝拉特里克斯已经起身,箱子摊在地上,她把衣服一件件叠好摞在里面,然后在那上面反复摩挲。 他等了半晌,确认她并没有收拾行李。现在对她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她只顾机械地把每一样行李都拿出来,整理一遍,放回去,打包,再拆开…… 他静静看着,没有动。其实一句魔咒就能唤醒她,但是当他举着魔杖走到她面前,他念不出口。 “对不起,贝拉,非常对不起。”他默默沉吟,银蓝色的两汪湖水泛起微澜。 仙境庄园坐落在距离伦敦50英里的乡间,一直以来都是绝妙的无人去处,卢修斯、贝拉特里克斯和安多米达坐在奔向庄园的古色马车里,彼此无话。 拉车的白马在奔跑之后生出翅膀,洁白的羽翼将他们托上天空。苍茫平原在脚下一览无余,绿色的田与黄色的沟壑,渐渐的那些尖顶红房子出现在天际。车厢玻璃被黄昏的金色夕阳照亮,阳光透过云层射在两个女孩脸上。 贝拉特里克斯一直低垂眼睑俯视碧绿大地,忽然开口,“回家……” “是的,贝拉,我们回家了。”安多米达拍拍她的手背。她瞥一眼坐在对面的卢修斯,露出妥协的眼色,他没有在意,他的脸陷在阴影里若有所思。 “仙境”的气氛不同往常,门前栽种了新鲜的花草,长石路被洗刷得一尘不染,庄园的每块玻璃都被擦拭得像钻石一样透亮。他们下车后,全体家养小精灵排成两排鞠躬奉迎,花丛后面传来一个女人爽利刺耳的笑,安多米达首先做出一个糟糕的表情,“哦,不,她也在。” 小姐们被卢修斯搀扶着下车,家长们马上迎过来,“欢迎我们的高才生”,埃拉朵拉姑妈容光焕发,一身夸张的紫色天鹅绒晚装和别人的平常打扮很不协调。她第一个冲上来吻了两个毕业生的面颊,不知所云地说,“纳西莎,你又长高了,阿布拉克萨斯,啊,”她拉着贝拉的手望着卢修斯,“我再也找不出什么词汇来形容了,每年的见面已经让我词穷句尽了,完美的小王子。” 卢修斯躬身吻在埃拉朵拉手上,“谢谢,夫人。” 埃拉朵拉姑妈的目光一转向安多米达,如同一个鲜花满怀的人在花园里看到一枝不讨她喜欢的蓓蕾,“安多米达,你好吗,你刚才是不是在暗自窃窃,说这个疯婆子怎么还活着,就像上次一样?我还得遗憾地告诉你一次,我还活着呢。” 安多米达则一脸曲意逢迎的假笑,“见到您很高兴,姑妈。” 埃拉朵拉姑妈极其无奈地要把吻分给安多米达,安多米达连忙躲闪,“不行啊,姑妈,我会把您的鸡毛帽子碰歪了。” 这反而激发了埃拉朵拉姑妈的斗志,“不是鸡毛,是雉尾!”她使劲板住安多米达的后脑勺把涂着浓艳唇膏的嘴巴贴到侄女的脸颊上。 结果埃拉朵拉姑妈在吻她的时候忽然发出尖叫,抽出被安多米达的裙摆盖住的脚。 “哦,你这臭丫头。” 埃拉朵拉姑妈还没有来得及发作就被其他人挤到一边,一家之主阿尔法德·布莱克和布莱克夫人,以及卢修斯的父亲老马尔福都走过来迎接他们。 卢修斯对父亲出现在此并不吃惊,老马尔福在提前的信里告诉儿子两人要到“仙境”汇合赴布莱克家庆祝酒节的晚宴。老马尔福向两个女孩致颔首礼,神情如同身上板挺的燕尾服,依旧一丝不苟地严肃。 “爸爸,我需要找您谈谈。”安多米达低声附在布莱克先生耳边。 “怎么了……” 布莱克先生终于注意到面无表情的贝拉特里克斯的异常,马上警觉地与布莱克夫人交换了眼色。 “来吧,孩子,你需要休息。” 布莱克夫人心照不宣,立刻搀着贝拉特里克斯离开了。 “非常抱歉,阿布拉克萨斯,我的二女儿急着找我谈事情,让我妹妹领你和卢修斯到茶室去吧,也许卢修斯也需要休息,在那里可以找佣人带他回自己的房间。”布莱克先生对老马尔福说。 “请便。”老马尔福优雅地探手,顺便拥住儿子的后背,“告诉我,卢修斯,你成绩单上那科古代魔文是怎么回事?” “少爷……”一个家养小精灵拽住了卢修斯的风袍角。他认出那是三小姐纳西莎的侍女Roro。 “纳西莎小姐在等您,她请您过去。” Roro用尖细的声音说道。 卢修斯说道,“告诉纳西莎小姐,我现在正跟父亲谈话,一会儿再过去。” “去吧,”老马尔福说到,“听说纳西莎小姐病得不轻。” 埃拉朵拉姑妈回头,只有老马尔福还在跟着,于是大生其气,叫嚷着,“年轻人都到哪儿去了,阿尔法德和罗丝呢,不是要去小茶室吗?” 纳西莎的小会客室布置得十分雅致,百合型的水晶吊灯为小房间打下浅光做底调,黑底白纹的理石地面本是至尊华贵的表达,而这房间内唯一一抹重色在一大张松软的纯白长毛毯的遮盖下只若隐若显地露出些许,白毯和地板显现着公主式的纯洁高贵,木质墙围是乳白,墙纸是绒黄上洒了黄绿碎花,沙发茶几和座钟也都安分地着着浅色,而只有小件的器物,咖啡壶、杯子、烛台、坐垫,有着张扬而绚丽的颜色,好像女主人在中规中矩的淑女风范之下做了一个俏皮的鬼脸,使她的美丽更进彻底地发挥到极至。纳西莎会客厅的大布局打她九岁起便是如此,是她那年生日向父母讨得,三言两语说出自己的构想,等到工匠去做时,却又条条中的地提出刻薄要求。而那些小器物却几经更换,卢修斯每次见了这些改换,总要像最初次遇见她一样会意而笑。他猜纳西莎房里的布置不可能每样都是她的至爱,而是她在揣度如何装扮才能让别人爱她。如是女子,聪明如冰雪,晓得装饰不全是随心而致,而也是在众人心中装饰自我。 片刻过后,Roro从卧室走出来,“马尔福少爷,小姐有请。” 卢修斯见到纳西莎还躺在床上,显得吃惊。纳西莎笑着把手伸给他。 “看你的样子好像很吃惊。” “的确。” “难道安多米达她们没有告诉你我病了吗?” “不,我是惊讶于你竟然连头发都没梳,日薄西山了还躺在床上。”他轻吻她的手背。 纳西莎向后仰过去,一头金发泻在雪白的枕头上,她把松软的羽绒被拉上去,只露出一张尖小的脸,笑时泻出一脸童真,不说她美在何处,只为那一份无以复加的清纯,把任何故做姿态的矫情都中和成了风情万种,便把两个姐姐都比了下去。 “我这样做,是有我的道理的……听你的语气,竟然是连我生病都不相信的样子,我的确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即使现在身体已经痊愈。”她像一个饱经沧桑的小怨妇一样叹息。 每次纳西莎学着大女人口气说话,卢修斯总是忍俊不禁。 “既然你的病已经好了,为什么不到楼下去迎接我和你的两个姐姐呢?” “是铃,它把我的鞋子叼走了。” 卢修斯低头看去,纳西莎的粉红绸缎拖鞋果然只剩下一只了。房间角落的猫篮子空荡荡的,只有风吹着藤提手上的铃铛似乎在叹息。 “这可不是什么理由。”卢修斯一付佯作责备的神态。 “我是故意的!”纳西莎十分气恼。“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好吧,”卢修斯道,“那么你的病不在身体上,是在心里喽?” “当然,在这儿。”她的手护住自己胸口。 “你在病中的时候我不能亲自致以问候,我由衷地感到抱歉,纳西莎,所以是否能够让我分担你此刻心中的忧愁呢,我将不胜荣幸。”跟纳西莎说话的时候,他总是得遵守一套小孩子的游戏规则,其实他清楚,纳西莎同他一样不需要这种矫情的套路,但是他们依旧乐此不疲地玩着这个游戏。 “你派猫头鹰送给我的信我已经收到了,谢谢你的问候,还有干水仙花,我此刻的心事你当然能够知晓,这与你有关,不过是否能够帮我分担,就不是我敢奢望的了。” 卢修斯握着她的手,示意她开口。 “你是要跟贝拉特里克斯订婚吗?” “谁告诉你的?”他温和地问。 “大家都在说,学校里的同学,家里的女佣,还有埃拉朵拉姑妈,她总是神志不清,要把贝拉的名字叫成我的,把你的名字叫成你爸爸,成天在家里嚷嚷,‘纳西莎和阿布拉克萨斯要订婚了,多么令人高兴的一件事情……’” 卢修斯忍不住笑,“我想这一定是真的,”她继续自说自话,“很多人毕业之后就订婚了,不久就会结婚,否则他们就永远也不会结婚,就像霍格沃茨的那些老师一样。” “即使是这样,那又有什么不好的呢?难道你不希望我做你的姐夫吗?”卢修斯似乎也在谈笑间认真起来,眉心微蹙,银蓝色的眼睛显然有所期待。 “当然不,我不希望贝拉特里克斯离开我,也不希望你离开,可是你们结婚以后,我就会失去你们。”她看着卢修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你别说不会,我知道一定会,你们结婚以后,你不会再抱着我在壁炉边念诗,不会再跟我肩并肩地弹钢琴,甚至不会再帮我给猫念咒。” 卢修斯收敛了笑容,轻抚着纳西莎的额头,“小女孩,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这下换成纳西莎笑了,笑容中分明包藏着讥讽的痛苦,“我永远都不会长大,因为我比你们小几岁,永远都没有资格谈论你们的感情,无论我怎样,都只是小女孩。” “别这么说,纳西莎,没有人因为你年纪轻而把你排斥在外。” “那么你告诉我,如果布莱克家的长女是我而不是贝拉特里克斯,是不是现在要跟你订婚的人就会是我?”她从被子里爬起来,露出一身纯白色蕾丝睡裙,跪在床上与卢修斯面对面。 卢修斯只能把视线落在她胸口鲜红的玫瑰花苞上,他无言以对。也许真的是她太小,他想告诉她,她的姐姐贝拉特里克斯今天在火车杀死一个麻瓜,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想告诉她贝拉性情中对麻瓜的深恶痛绝并非来源于家庭教育或者血统传承。他想告诉她布莱克家族填鸭式地向她们灌输格斗魔法与不可饶恕咒不只是出于名媛修养的需要,更主要的是对前车之鉴领悟后的亡羊补牢。 但是他说不出口,如同不忍对贝拉特里克斯念一个小小的苏醒咒。 他只能说不,“不是的,纳西莎,”他的口气轻柔而坚定,“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会娶贝拉,一定是因为我爱她。” 他几乎不敢抬头,“撒谎!”这句话从纳西莎的牙缝里决绝地挤出来,声音却充满失落和绝望。 纳西莎的眼泪簌簌落在玫瑰花苞上,卢修斯感到无能为力,如同无法触碰一朵褪去颜色即将凋谢的玫瑰,轻轻碰一下它的花瓣就能在瞬间破碎脱落。 他终于看见了她的眼睛,那双海蓝色的碧眼噙满泪水,触到他的眼光,眼泪马上被决绝地擦去,那种她还未懂得其中意义就已经学会了的矜持又重新回到她的脸上——一种女孩特有的骄傲的矜持,此时拒绝成为了纳西莎唯一的武器。 “我累了。”她的手在空中优美地画出弧线,犹如舞台上的小仙女挥动着落幕的魔棒。 “打扰。” 卢修斯离开房间的时候心痛莫名,他感到那个女孩子正在定定望着他的背影,片刻以后他又觉得她没有看他。他甚至没有习惯性地转回身而是直接把门掩在身后,当他离开纳西莎粉香四溢的闺房,似乎是与最后的童真打完一场决胜的战役。 他清楚纳西莎会安静地关上最后一扇窗,安静地拉上窗帘,安静地如同卢修斯·马尔福这名字只是历史书的旮旯出现过的远古三流人物那样无关紧要,她不再盼望长大,也不再拒绝长大,总之这一切与他无关。 他感到对自己的鄙夷,恨不得有另一个自己把刚从她房间里出来的那男人如草稿纸一样揉成一团丢在故纸堆里。他不了解自己为什么不能义无返顾地去爱谁,而总是像沉沙一样被浪淘拍打,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生命轨道的不妥,因为还没有学会爱情,他的婚姻就已经来到眼前。 卢修斯进到布莱克先生的书房,安多米达还没有离开。布莱克先生正低头清理烟斗中的残垢,一边对安多米达说,“别再提那个什么斩首小精灵的法案了,即使埃拉朵拉姑妈的头脑有问题,对于我们而言,这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况且她是你的姑妈,我希望你能对她表现出应有的尊重,她现在连我们的名字都不能准确地记起来了,却一直记得你。” 安多米达扁起嘴,“是的,爸爸,我真后悔七岁那年把墨水倒进她的茶杯,要不是她的门牙变色一个星期,她也不会对我这么印象深刻。” 父女间的谈话从卢修斯进来的那一刻就结束了。安多米达像卢修斯一样一路风尘不能顾及,穿着灰乎乎的学院袍从卢修斯身边走过去,瞪着大眼睛瞥了他一眼,故作无辜的眼睛渗着得意洋洋的神采,似乎在说,“我把你在火车上的劣迹告诉爸爸了,卢修斯,够你喝上一壶的。” “安多米达小姐,请使你的言行与你良好的出身保持一致。”老布莱克双手撑着桌台站起来大声说。 “是的,父亲。”安多米达半个身子站在门外勉强行了屈膝礼,“晚上好,马尔福先生。” 卢修斯低头还礼,听到含愠的带门声。 “坐下吧,卢修斯。”老布莱克想起拢一拢桌上摊开的旧烟丝,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像他的爸爸一样神采飞扬,却不类老马尔福行事有着一板一眼的军人做派,他的动作总是慵懒缓慢的,凡事都有着贵族纨绔的一番风度,卢修斯对外表细节的注重和老布莱克惊人地相似。他们都习惯于用丝绒华衣烘托下的恹恹眼神不耐烦地注视别人,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忙碌着一件在他眼里毫无意义的事。 “你怎么看,卢修斯?”他用拇指把烟丝重重按进烟斗,并没有直视对面的青年。 “这是一个蹩脚的陷阱,”卢修斯的眼睛深陷在眉弓下的阴影里,“一个麻瓜出现在霍格沃兹特快上,难道还能指望谁会相信是他自己搭错车了吗?” “继续!”老布莱克停止了摆弄烟斗,抛给卢修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首先,” 卢修斯起身在书房中踱步,“把一个麻瓜放在一群未成年的年轻巫师里,会产生什么后果?无非有两种反应,其一,亲善派会把他藏起来,等到进站后抹掉他的记忆偷偷放掉息事宁人,其二,激进派会把他带到魔法部收监候审甚至在火车中途就杀掉,而前一种可能的几率近乎为零,因为霍格沃兹列车上的乘客尽是些不谙世事的毛孩子,在没有教师引导的情况下很容易使事情沸沸扬扬,他们会发生争执各执一词,这样别有用心者就会知道,如果在霍格沃兹发动政变,这些学生的可煽动性有多大。” 老布莱克仰在靠背椅上抱以欣赏的微笑,这就是马尔福,有着冷静敏捷的思维与一语中的的表达能力。 “但是这块试金石先死在了贝拉手里……很不幸,我想当时我们已经在他们的监视之下了,贝拉的行为一定会引起他的注意,他不会放过这个与他有着合拍立场的分子,尤其是在了解到她太过显赫的家庭之后……” 卢修斯轻轻叹息,却丝毫不觉沉重地说道,“恐怕他马上就要登门造访了。” “的确如此,” 老布莱克抚摩着中指上的翡翠指环,“知道么,现在所有纯血统派的家族里,唯一没有投身到伏地魔阵营之中的,只剩下布莱克和马尔福了。” “我不认为加入一个由非血统巫师倡导的纯净巫师血统组织是一件严肃的事。”他英俊的脸上毫无表情,声音却流露出鄙夷的情绪,轻微得如同没有震动声带。 “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老布莱克也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窗前,“不过我已经做了一个决定,暂时把贝拉特里克斯送到梅林神殿。” 异样光芒在卢修斯的银蓝眼睛中猝然一闪,“有这个必要吗?” “我是从全局着想,毕竟她刚刚杀了人,而且是在伏地魔的鼻子底下,不能因为她而给家族带来任何不良影响,”布莱克的眼底荡漾着深不可测的寒波。“而且她的确需要一处安静之所,她疲惫的心灵需要安宁,而不是催眠剂、镇定药水和唤醒咒。”他点燃烟斗,注视着同样望向窗外暗夜的卢修斯,“你也要放松自己,不管是贝拉特里克斯、安多米达还是纳西莎,她们都已经长大了,而且你们也不是兄妹,你没有任何……义务。” 布莱克把最后一个词顿得很重,他猛地吸几口烟,扬眉显露出那几道深刻的额头纹。“刚才我听安多米达说了,你又一次救了贝拉特里克斯,我不知如何来表达我的……感谢”,布莱克拘谨地把目光落在卢修斯的脚尖上,显然让一个如此高傲的人表示感谢是件尴尬的事。“这些年你一直在照顾她,自从五年前的那场噩梦之后……” “我没有照顾任何人,她们也都不需要我的帮助,只是学友间的一些必要接触。”卢修斯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干脆地如同在火车上对那群围观者念出的记忆消失咒。也许接受感谢也是同样令人尴尬的。 布莱克愣了一下,“好吧,我只是说贝拉特里克斯,自从那件事之后,她整个人都变了,毕竟失去贞洁是一个女孩所能遭遇的最大耻辱了,难怪她现在这么恨麻瓜,与其说恨,更像是惧怕,惧怕昨日伤口被再次撕开,我也不知道她何时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所幸她现在毕业了,可是我不能期望在她身上延展当初我们两家所预想的那种婚姻关系了,这非常不恰当。” 离开的时候布莱克把手重重拍在卢修斯瘦削的肩膀上,而那副神态却让卢修斯觉得恶心,从前两人那种不谋而合的贵族式傲慢总是让卢修斯觉得,比起刻板的老马尔福,布莱克对他更有一种父辈的亲和。而此刻他面对布莱克曾经流连在他身上千百次的眼神竟感觉到莫大的疏离,布莱克每次注视着他,仿佛是在看着年轻时候的自己。他是在说,我为什么没你这样的儿子。 贝拉特里克斯成了家里的过气娃娃。卢修斯每每想到这一点便好像有小矮妖用刀子在他的皮肤上划过一道道伤口。他真希望这种感觉是同情、友情,甚至是爱情也好。但是不是,这是最令人难以摆脱的,深深的愧疚。布莱克那番所谓开解的话,无非是,“你不用为贝拉特里克斯的堕落而承担任何后果。”这让他感到非常厌恶。还有那个比小矮妖还能制造麻烦的安多米达,竟然会在她父亲面前说他的好话,天知道,这一家人都是一群喜怒无常的疯子。 “你们不是兄妹。”卢修斯回味着布莱克的口气说,然后傲慢的神气浮上他的嘴角。“幸而如此。” 一声猫叫,卢修斯发现纳西莎的铃正在前方不远处与他对视,黄绿色眼睛中渗透着洞悉一切的犀利,迅即,这只暗灰色的猫很敏捷地窜过走廊尽头,转角处的木楼梯发出一连串钝响,它向阁楼跑去了。 “现在连猫都学会听壁角了。”他喃喃自语。 第二章 三个吻 第一次晚餐。 安多米达到餐厅之前,埃拉朵拉姑妈在高声谈论她的处决小精灵法案。 “众所周知,小精灵是巫师最好的奴隶,对于那些不守规矩的个别分子,我们会赐予它们衣服让它们滚蛋,而对于那些忠实勤恳了一辈子的,它们也应该得到嘉奖,但它们不能像自己的主人一样被登上油画,不过我找到了类似的方法,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不是吗?当我告诉我的家养小精灵,它们老到不能动时会被斩首,它们的头颅将会被永远钉到象征家族至高无上威望的挂毯边缘时,你们知道它们是多么兴奋地欢呼雀跃吗?”她举着高脚杯呷了一口红酒,“亲爱的贝拉,你是不是身体还没有恢复,你的脸色太苍白了。” 桌子对面的纳西莎愣了一下,才开口说道,“不,姑妈,我很好。” “我们还是不要谈论血腥的家族典制了,埃拉朵拉,它显然不适合女孩子们。” 布莱克夫人爱怜地看着纳西莎,语调不卑不亢。如果把纳西莎的美丽归因于她的血统,那她一定是恩承布莱克夫人的赐予。她是三个女孩里最像布莱克夫人的,不仅是绝色的姿容,更有天生优雅的气质和从容的举止,一切都是她妈妈的翻版。布莱克夫人是黑森家族的女人,这个家族的女人在联姻中把绝佳外表带到其他家族的同时,也带来了致命的血友病,侥幸这种疾病只在男性继承人的身上得以彰显,而老布莱克只有三个女儿。 卢修斯也不由得看着纳西莎,她板直了身体盯着自己的鼻子尖,浓密的睫毛上下忽闪,似乎是眼皮下的食物令人反胃。 安多米达走进餐厅,她显然是刚刚洗过澡,换上一身白纱长裙,贴身剪裁的款式恰倒好处地使她的修长肢节得以体现。她有着纤细的身材,五官和脸型都是细小而精致的,除却她的言行,其外表确实可以让人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小女人气,如同东方浮世绘里用细毛笔勾勒出的美人。 然而她的动作比谁都重,响亮的脚步声,拉出椅子,然后坐下,速度又是如此之快,使旁边侍奉的小精灵显得碍手碍脚。 她的一连串动作终于在刺耳的椅子拖地的声响中结束。 “晚上好,埃拉朵拉姑妈!”她对埃拉朵拉的问候显然是想让全座的人都听见。 “晚上好,安多米达小姐。”埃拉朵拉带着意外的神色转向众人,似乎是在求证自己有没有听错。 “你好点了吗,纳西莎,我听Roro说你已经痊愈了,但看上去还有些苍白。”安多米达转向身边的小妹妹。 “我很好,只是不大想吃东西。”纳西莎对安多米达抱以娴静的微笑,接着又无精打采地盯着自己的盘子。 “哦。”安多米达恶狠狠地插起自己盘子里的一个虾饼。 “安多米达,人还没有到齐呢!”布莱克夫人责怪道。 “哎呀,妈妈,我饿坏了。”安多米达眯起眼睛撒娇。 “真没个样子,哪儿像良好出身的小姐!”埃拉朵拉姑妈毫不留情。 “我可不愿意为了华而不实的礼数而委屈我的胃,姑妈,我不想上了年纪后像你一样闹胃病。” “上年纪?难道我在你眼里已经是个老太婆了吗?” 埃拉朵拉姑妈忿忿不平。“但愿你能躲在房间里玩你的戏匣子,等我吃完了你在出来。”埃拉朵拉姑妈气愤地挥舞着叉子,“虽然玩麻瓜的那套爱好不是一件体面的活动,但至少要比你在饭桌上撒泼高雅得多。” “不,姑妈,”安多米达毫不相让,“我做什么事情都无法和您所热衷的摧残生命相提并论,听说您最近在策划在家族挂毯周围装饰一圈家养小精灵的脑袋,多么绝妙的主意!让我们的名字在血淋淋的包围中被后世瞻仰吧!” “闭嘴,安多米达!”老布莱克在长桌那一头严厉地呵斥。“Roro,快去看看贝拉特里克斯小姐,我们都在等她!” 安多米达环视桌子一周,眼光最后落在卢修斯身上,她冲他扬扬眉毛,做出无所谓的姿态。 “哗众取宠!”卢修斯还她一个不屑的眼神,便不再望向她。 贝拉特里克斯终于在门口出现,她显然也经过一番容饰,换上了黄水仙长裙,目光已经不象下车时那样呆滞,而是露着刁蛮公主式的高傲。 “你迟到了。”老布莱克冷冰冰地说。 “我原本不想下来的。”贝拉特里克斯尖刻地顶撞。 “既然这样,你可以呆在楼上,没有人逼你。”在马尔福的面前被女儿顶撞显然使布莱克很不受用。 “我又想下来了,”贝拉特里克斯乜斜着眼睛,“我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谁也管不着。” 贝拉特里克斯的表现让所有人都觉得不愉快,吃到一半的时候,布莱克就对她进行了惩罚。 “我要宣布一件事情,葡萄酒节后贝拉特里克斯将到梅林神殿去做殿童,侍奉梅林。” 这个决定让大家面面相觑,“这是谁的决定?”贝拉特里克斯冰冷的语气隐忍着暴怒。 “整个家族的决定。”布莱克作为大家长不容质疑地回答。“你是家族这一代第一个成为巫师的人,按照规矩,必须到神殿侍奉三年。” “我不去。我可不想跟那些教徒呆在一起。” 贝拉特里克斯狠狠把叉子扔到盘子里,起身上楼。 气氛又僵下来,半晌布莱克夫人才搜索枯肠找到话题,“啊,花园里的郁金香开得很好,卢修斯,晚饭后可以让纳西莎陪你去走走。” “我不想再逛花园了,妈妈。”纳西莎冷静地放下餐具起身,她是餐桌上第二个离席者,不佳的情绪却丝毫没有表露,“对不起,失陪了。” “这是怎么了?”安多米达把最后一片炸苹果塞进嘴里,“好像只有我是来吃饭的。” 安多米达在这场败兴的家宴土崩瓦解之前大大风卷残云一番,之后又磨磨蹭蹭地放慢速度,所以她很容易在卢修斯起身离席之际没有晚一秒钟地放下了叉子。 “你等等!”因为卢修斯没有理睬她的喊叫,所以她一直追到月光花廊才将他截住。 “又怎么了?”卢修斯看她的眼神如同大象在看挡住它去路的蚂蚁。 “是不是你……搞的鬼?”安多米达气喘吁吁,“爸爸要让贝拉特里克斯去梅林神殿?” “不可理喻!”卢修斯推开挡在前面的安多米达。 “爸爸把贝拉特里克斯送到梅林神殿,因为你根本不想娶她!” 安多米达在他身后提高了嗓门。 卢修斯停下来,似乎准备迎战了。“继续说啊,我的阴谋是怎样的?” “我爸爸视你如子,并且把家族荣誉看得比命还重,因为贝拉特里克斯……”她的声音小起来,“出过事”,她望向卢修斯,又理直气壮地说,“于是你嫌弃她,你觉得她配不上你,你戳了爸爸的软肋,让他也认识到这一点,他就很‘自觉’地把婚约取消了,把贝拉特里克斯送到那个赎罪的人才去的地方!” “你的推理真精彩!” 卢修斯高扬着眉毛走向她,“我成功地摆脱掉了贝拉特里克斯……但是,请你告诉我,假如我和贵府之间一定要结姻亲,”他扬着头不屑地抛下眼神,“下面又该轮到谁了呢?总不会是你吧?” “你臭美!”两片红云顿时浮上安多米达的粉靥。 戏弄的光彩渐渐在卢修斯的眸中弥散,他歪着头说,“且让我看看你是否符合马尔福家的标准……”他上下打量,“啧啧啧,说实话,你长得还不错。” 他忽然俯下去轻捷地给她一吻,这吻倒像是个强力石化咒将安多米达变成了雕像。 半晌她才能合拢因为意外刺激而张开的嘴巴,“你怎么敢……” “难道你没想过嫁给我?”卢修斯被她的反应搞得乐不可支,“那又为什么总是在我面前故作姿态,不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吗?” “你自作多情!才不是这样!”尽管安多米达已经怒不可遏,却仍旧无法控制涨红的面色。 “那又是哪样?你的掩饰,哈哈,也太蹩脚了吧!”卢修斯终于停下来,转身走开。 “因为贝拉她爱你!”安多米达叫嚷着,“这时候你应该履行职责向她求婚,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进忏悔院!” 卢修斯还是消失在了花廊尽头的阴影里。 “你别在意,我吻你,只不过是因为这里很适合接吻,而不是因为你适合被吻。”卢修斯高傲的声音被抛在花廊尽头,似乎全无笑意。 安多米达一个人呆鹅一样站在那里,“我这可真不是个明智的举动,他才不会任人摆布,可怜的贝拉……”她呶呶嘴巴,“可是,一阵风,他的唇,第一个吻就这样没有了……怪不得人家说,世事无常……我可不承认这是我的初吻,只是一场无耻的戏谑!” 安多米达一想到这里就恨得咬牙切齿,她感受着晚香玉的阵阵清香和透过玻璃暖窗照拂下来的月光,“不过,这个地方还真适合接吻呢。” 翌日清晨,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浓浓大雾,庄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无法窥见周围三英尺之外的东西。偌大的仙境庄园在雾中更是平添了一种哥特式的怨唳之气。 “这真不是个逛园子的好时机,我们除了自己,什么也看不见。”迷雾中响起昨夜月光花廊上那个小女人的抱怨声。 “真抱歉,安多米达,一大早就让你陪我出来找铃,你的气色看上去不太好。”另一个女孩甜美的声音。 “是啊,我几乎整晚都没有睡着,纳西莎……小心你的裙子不要被雾水打湿了,” 安多米达正攥着拳头兀自切切,又忽然使劲拉起纳西莎的裙摆避过一方水凹,“否则Roro又要告诉妈妈了。” “你怎么一夜没睡?”纳西莎关切地问。 “呃……”安多米达好像被一块蜂蜜蛋糕噎住了,“因为,那个……刚一回家,还不太习惯……好像作了噩梦,梦见花和月光……应该还有,还有,还有你的铃,它在我的脚上狠狠咬了一口,所以我就醒了,醒了就再也没睡着,哈哈,就是这样。” 安多米达眨巴着眼睛看着纳西莎,像一个交不合格作业却丝毫不担心的孩子。 “那还好,起码你睡着过。”纳西莎轻轻叹气。 安多米达这才注意到纳西莎的两个黑眼圈,似乎是昨夜参加马戏表演被扮成了熊猫。 “你是怎么了?好像也没有休息好。” “是的,我在绣花,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夜。”纳西莎轻轻摇头,又向花园深处走去。 安多米达提着裙子跟上,不满地说,“嘿,你可以给针施魔法嘛!” “如果做什么事情都用魔法,那世界将变得多么无趣!”纳西莎走进一条小径,这条小径两侧栽满足有二十英尺高的木槿,如花墙一般,形成一条理想的避荫小路,这条小路太过狭窄而只容一人通过,所以她们不得不一前一后走着。素白的木槿花大团开放,在晨雾中舒展着曼妙身体,抖落花瓣缝隙中夜宿的露水。 “18世纪奥兰尼公爵的遗孀维多丽亚夫人曾经亲手编织了自己的家族挂毯,她说魔杖无法帮她排遣消磨不去的漫漫长夜。” “你怎么把自己跟未亡人比呢,你又没有男人战死沙场!” 纳西莎自觉失言,咬着红唇偷看一眼安多米达,所幸她并没有上心,“看呐,纳西莎,白色的木槿花多漂亮,我要让妈妈给我做一条这样的晚礼服裙子……嘿!”纳西莎忽然停下来,导致走在后面没有看路的安多米达险些踩到她的后摆。 “纳西莎!”安多米达抱怨道,“你知道我为了保住你这条白裙子付出了多少吗!你却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纳西莎示意她收声,拉她一起弯下腰,“看!” 一只很小的粉蓝色蝴蝶停歇在一片细长的野兰花叶子上,这种薄蓝与草绿的搭配异常美丽。 “哦,真美呀,” 安多米达又习惯性地眯缝起眼睛做出“生活多美好”的表情,两手交叠放在脸旁,“我从没见过这么小的蝴蝶,你是怎么发现的?我要让妈妈给我做一个……” “安多米达!”纳西莎很轻柔地打断她,她的两只手撑在膝盖上,却已经不再看蝴蝶了,显然是准备说什么另外的话。 “咦?”安多米达瞪圆眼睛,却只能看到纳西莎颀长的睫毛忽闪不定。 “贝拉要和卢修斯订婚吗?”她的声音比蝴蝶飞离小草还要轻盈。 “呃……”安多米达反应了一下,故做沉着地说,“说实话,我推测他们不会订婚了。” “为什么?”纳西莎的缎带鞋下意识地搓着爬在地上的玫瑰花枯茎。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昨天晚上爸爸让贝拉到梅林神殿去,他好像已经不打算让他们订婚了。” “可是为什么?梅林神殿是只有忏悔者才去的地方,贝拉犯了什么过错?” “也许……”安多米达的灰绿色眼睛又转起来,她想应该向纳西莎隐瞒贝拉被侮辱的事情,这事情在家里也只有纳西莎不知道,事发的时候她还太小。“是因为贝拉的脾气,她的情绪真是太糟糕了,总是对我们大嚷大叫的。” “难道家里就不担心她的病吗,既然她的情绪一直都那么不稳定,让她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只会对她的身体更糟糕……这一定不是她需要的东西。” “那么她需要什么呢?”安多米达的两只手插在腰上,“她需要爱情?婚姻?她需要卢修斯!她需要从小到大一直都被预想成她未婚夫的人出来帮她解围,只要他们两个订婚,一切就解决掉了。但是为什么爸爸昨晚宣布这一消息的时候,卢修斯没有感到意外,也没有提出抗议呢?因为他根本就是知道的,根本就是赞成的——所以你别指望他会挺身而出了,你以为他还是那个吃蛋糕也会把樱桃留给贝拉特里克斯的男孩吗?他现在只不过是个游戏风尘的花花公子罢了!” “游戏风尘?”纳西莎重复着,“哦,不,我至多只能想象出他们之间已经不相爱了,可卢修斯绝对不是一个花心的人,他不光把樱桃留给贝拉特里克斯,也留给我们,他是一个绝对称职的……兄长,”纳西莎犹疑地看了一眼安多米达,似乎又担心安多米达发现她的秘密,“你为什么要说他游戏风尘呢,据我所知,除了我们家的女孩,他几乎不和任何女生交往……难道……”纳西莎的眼神由担心自己被怀疑变成了怀疑她的姐姐。 安多米达连忙打岔道,“总之,我想卢修斯是不会主动提出订婚的,虽然我很不愿意质疑他的人格,但是事实也会马上证明我的不幸猜测是正确的,如果出我所料,就让我跌到湖里去……不过这样也好,他根本配不上贝拉特里克斯。”安多米达似乎生怕纳西莎会知道卢修斯花花公子的称号来源于昨夜月光花廊的一个吻,所以竭力在贝拉特里克斯身上寻找依据。 小径深处传来窸窣脚步声,渐渐有人在低语,“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是贝拉特里克斯厚重低沉的音调,然而雾色很重,近在咫尺却依旧无法看见。两个女孩谁也没有出声,共同的好奇让她们有了默契。 贝拉特里克斯显然在与人调笑,他们越走越近了,“你不想吻我吗?”就在她们几乎已经确认那从薄雾遮掩的深处走来的两个人就是她们刚才谈论到的一对男女时,这两个人开始站在原地深情拥吻,贝拉特里克斯背对着她们,高高扬起头,卢修斯则完全在贝拉特里克斯的导引之下,脸上未露半分喜色,中规中矩地颔首,他把贝拉特里克斯的脸轻轻拈起,他的唇贴上去,不深不浅地吻着,未见热恋的狂放,也未见敷衍的浅薄,而那熟稔的动作,却分明是这个桥段的主导者。 太阳终于突破了浓雾的围歼露出他峥嵘的头角,两个人完全暴露在初晨的阳光之中了,她们发现,尽管贝拉特里克斯是她们之中最高的,但是当她被卢修斯拥在怀里却是那么娇小。卢修斯黑风袍把她裹了起来,只露出一道粉裙的竖边,两个人在阳光下合壁,如此修长。 当卢修斯瞥见她们,意外的银蓝眼睛竟没有闪烁一丝慌张,倒好像是要分派她们晚课的斯莱特林院长,居高临下的眼神在无声地问她们是否意识到错在何处。 贝拉特里克斯也回头发现了她们,“你们怎么在这儿?”她怨怒的眼神却露出三分欢喜,“刚才为什么不出声,想要窥视我的秘密吗?”接着她用近乎炫耀和挑衅的口吻说道,“既然看见了,我就告诉你们吧,我和卢修斯,已经决定订婚了。” “恭喜你们!”纳西莎费了很大力气才掩饰住自己像被棍子重重击中的感觉,昏昏半晌走过去亲吻贝拉特里克斯的脸颊。 “怎么了,安多米达,你不愿意祝福我吗?”贝拉特里克斯刁蛮严厉地盯着嘴巴张到可以放下一块虾饼的安多米达。 安多米达这才把眼光从卢修斯身上收回来,“我不愿意?太好了,我怎么不愿意?”她想要挪动身体,却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啊!”这一下摔得很重,她的手掌都被玫瑰花茎刺破了,当纳西莎把缠绕在她脚踝的花茎弄开,她又发出一声尖叫。 “大概是伤到脚踝了。”纳西莎说。 卢修斯在抱起地上的安多米达之前,把纳西莎轻轻推开,好像在暗示她别放纵那显而易见的眼泪流下来。 “我可真是倒霉呀,”安多米达在卢修斯的怀中抱怨,挣扎着用眼睛四处寻找纳西莎,被卢修斯厉声呵斥住,她只得安定下来说,“我刚才是不是诅咒自己掉进湖里来着,纳西莎?” 她隔着卢修斯的胸膛向后面的纳西莎发问,却无法发现纳西莎的眼中泪光盈盈。 如果现在有什么词可以用来形容纳西莎的心情,那一定是沮丧。沮丧,如同收监候审的罪犯终于被判死刑,他一定希望此刻就被拖到外面,被行刑者冰冷白亮的利器刺穿,然后他的灵魂能够与肉身流淌出的热血一起等待,等待超升,等待风干。 但总不会那么快结束,纳西莎仿佛听到死囚临刑之夜铁锁链的拖沓声在她的头顶徘徊,她没有见到过真正的死囚,她只是看到了自己的灵魂深处。 她的墓地堆满娟洁的花,墓碑上镶嵌的肖像与她胸盒中的一模一样,她笑靥如昨,依旧纯洁如天使。那墓志铭上镌刻着,“曾经爱过”,然后是她的姓,布莱克,不是马尔福,不是别的什么,她死的时候,还是现在的自己,纯洁如同一只开在水中的蓝色鸢尾。 也许她的鸢尾永远不会开放,这世上本来就不是每朵花都会开放,如同每个人小时候的梦想不会都变成现实。 “你们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要做魔法部的首席议员!” “我要成为一名正义的傲罗!” “我要做最伟大的魔法师!” “我要做卢修斯·马尔福的新娘!” 所有孩子都笑了,布莱克夫人也在笑,从小就是这样,卢修斯永远是第一个始作俑者,纳西莎永远是最后一个一鸣惊人。纳西莎,从妈妈的臂弯里挣脱出来,吃力地爬上阁楼的矮窗台,把手中的蝴蝶结从窗口抛下,蝴蝶结从风中旋落,从树木干枯的枝杈间飞过,穿过二层阳台支柱的缝隙,风吹得它改变了方向,最终还是向大地滑落了去。 所有孩子都在窗口等着它下落。 它似乎在风中飘了很久。 我们什么时候才会长大? 就是这一本了。纳西莎将沾满灰尘的厚重像册合拢,一群欢呼笑闹的孩子又回到书页之中。她必须为扭伤脚踝的安多米达找一些旧照片,否则,安多米达说,当她看到自己为出席酒会而准备的漂亮衣服时会心碎而死。纳西莎要离开的那一刻,阁楼房间生锈的铜把手就在此时被扭开了。 是卢修斯! “我来看一下,是否能找到你的猫。” 即将到来的婚姻带给他惶惑,也带给他与她的疏离。现在是收敛情感的时候,有了婚姻的男人,他们的情感将不再是漫流的水。 “不要在意它了,它饿了,自己就会回来。” 她不明白眼前这个聪敏的男人此时为何如此木讷,她已经站在他面前,他却还是挡在门口没有让路。 “抱歉!” 卢修斯终于察觉,他的手笨拙地从门柄上收回,他与她都向同一个方向探身,又同时退却,卢修斯闪得太快而不得不扶住纳西莎。 沉重的相册从纳西莎的手中滑落,发黄的旧照片抖落一地。两个人开始慌张地收拣,那些笑着的孩子又很快回到相册里。 “见鬼,我们都忘了用咒语。”卢修斯说。两个人笑了,总算放松下来。 “这里竟然有我。”卢修斯如同海盗寻到宝藏,惊喜地拾起最后一张。 那是四个孩子在阁楼窗台的周围嬉闹,“竟然就在这个房间,我小时候来过这里吗,这是贝拉特里克斯,这是安多米达……不,这是你,你把什么扔到了窗外?”卢修斯那一刻快乐地像个孩子。 “我们在这里玩过,在很小的时候……不过,你不记得并不奇怪,你的心总是到处飞翔。” 纳西莎说着,也沉湎其间。“让我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拍的。”她小心翼翼地转动着卢修斯的手腕。 照片的背面并没有写日期,只有几行模糊不清的墨水字。 “这是什么?”纳西莎眯起眼睛辨认着,“小男孩用什么做的……蜗牛……狗尾巴……” “小男孩是由什么做的? 青蛙和蜗牛 还有小狗的尾巴 小女孩是由什么做的? 糖和香料 都是那么的美好啊” 卢修斯说道,他忽然记起这里,记起了一切。他小时候是个背童谣的行家。 “哦,对,”纳西莎快乐地笑起来,“这是你最不喜欢的那一首,可是贝拉特里克斯总是命令你念那一首。” 卢修斯想告诉她其实他很喜欢那一首,他低头却只看见她的一头金发,她的全部精力都集中于那照片,她的头发散发出带着百合花香的绚目光泽,这光泽一下子刺进他银蓝色的瞳,把他赖以掩藏的盾牌摧毁,而让那一株尚未受损的情感之花瞬间开放。 梅林啊,这朵奇异的花,到底是否叫做爱情? 卢修斯的唇贴上纳西莎的金发的那一刻,他几乎忘了自己的存在,忘记了自己躲在马尔福庄园议事厅长桌底下的年纪就开始绸缪的一番苦心,忘记了自己在霍格沃茨飞天扫把上所追逐的被假想为风口浪尖上的权杖的金色飞贼,忘记了自己坐在魔法世界顶端至高位上的那一番幻境,他甚至忘记了这个拥有一头金发的纯良如水的女孩叫什么名字,他只看到一片纯白,如此完美的纯白,完美得令他心痛。 她是个女孩儿,糖和香料做成的女孩,是他在尽心竭力守护而准备把自己死后的灵魂封存于此的水晶棺木。 纳西莎感受到了他放在她发间的吻,她抬起头,却并没有像卢修斯那样慌张,她是如此坦然地上前拥住他,把自己的桃粉樱唇贴上去。 片刻,她睁开眼睛,卢修斯也同样睁着眼睛。她这才意识到有何不妥,她竟然如此无知无觉,面对这个深爱的男人就如同面对一个摔坏了的娃娃一样不知所措。原来自己还不会接吻,不知怎样去进行这个表达爱意的最基本动作。 她为自己感到气恼,张皇无助,她的眼眶里蓄满泪水,问卢修斯:“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接吻的,是跟贝拉特里克斯还是跟别的什么人……你为什么不肯教我,以前你什么都会教我,我是什么时候被你抛下的呢?” 意料不到地,卢修斯吻了她,那么轻捷稳健,如同猎鹰俯冲下来抓住地面上的兔子。这吻如同她成长中的其他标志性事件一样,是那样猝不及防,那样带着意外的惊喜与恐惧。她如同纵身跳入水中,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击沉,然后又慢慢浮游上来,这时她才感觉到鹰翅呼扇羽翼时那带着温度的气流,那气流中的每一个分子都连着卢修斯的神经,就仿佛卢修斯的身体凭空生出许多条线,每条线的另一端都连着她的身体,她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被他引导,她开始有了洋洋得意的甜蜜,卢修斯不光是在教她接吻,也是在吻她,只吻她,纳西莎,而不是贝拉特里克斯,他没有调戏般捏着她的脸,而是紧紧拥住她的肩,也没有那种近乎麻木的倦怠的敷衍,而如同是在倾诉,倾诉他带她来到的花园,是一番什么样子。 当卢修斯再次睁开眼睛看到脸上泛起潮红的纳西莎,那种可恶的心痛又侵袭了他。 “你……比我想象的更坚强。”他望着在自己怀中逗留的纳西莎,说得可能连自己都不知所谓,很久之后才想起来这是当他看到她在贝拉特里克斯面前忍住眼泪的时候想要说的话。为什么要吻她呢?是对她不知所措的不忍,还是对她的爱表示回应?为什么自己又在心痛,当他看到纳西莎遭受残酷现实左右开弓的击打而无力抗拒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水晶棺木就要粉碎,于是就连她呼吸时与空气中的几万亿粒微尘接触,都要让他感到心痛。而那给了她最大伤害的人,就是他。 吻纳西莎带给他心痛,吻安多米达带给他轻松,但她们都不是贝拉特里克斯。而贝拉是这世界上最无辜的人。也许使她不再无辜的,正是他们的婚约。 黑暗从他们未曾顾及的门缝探进头来张望,那走廊的尽头闪着一双坠入绝望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卢修斯此刻想念的贝拉特里克斯。 第三章 最后一支华尔兹 贝拉特里克斯在花园深处的矮树丛里捉到了铃,她扯着它的尾巴把它拖出来,铃四爪悬空倒吊着,拼命挣扎,发出阵阵哀号。 “为什么要阻止我,小畜生,刚才我就要冲进去了。” 贝拉特里克斯感到脚踝上火烧般灼热,正当她的魔杖尖透过门缝对准阁楼里的卢修斯和纳西莎时,从黑暗中蹿出来的铃用尖利的爪子划过她的脚踝,当响声使卢修斯惊觉,贝拉特里克斯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离开。 “你在保护自己的主人,可是我为什么在那一刻要退缩?”她拎着铃问。铃似乎已经放弃挣扎,不再做无谓抵抗。 “连猫都要欺负我……不过现在你的性命掌握在我的手里。”贝拉特里克斯恶狠狠地笑,仿佛攥在她手里的不是铃,而是它的主人纳西莎。 铃是家里养的第三只猫了,布莱克家每一个小姐都要养一只猫,自从五年前。贝拉特里克斯的猫叫做蓝,它和贝拉特里克斯相伴了三年,她在它身上学会了钻心剜骨和阿瓦达索命咒,当她第九次将那束催命的绿光击中蓝,它终于发出一声哀号,死前甚至没有做出一个痛苦的眼神。贝拉特里克斯只是冷漠地看着小精灵收拾起地上的尸体,想到再娴熟的咒语也无法让时空倒转,无法再让她回到那个可怕的傍晚。 那天的情景在她的记忆中已经褪变成旧黄色的二维剪影,所有的人,所有的景物,似乎都是纸片一样单薄,仿若在梦中。 那天她与卢修斯在对角巷街头争吵,卢修斯甩开她扭头走进身后的魁地奇用品店,她一个人走出破釜酒吧,徘徊在麻瓜世界,在河边桥下散发臭气的下水道口,天黑了…… “你信不信我把你抛起来,当你还没有落地的时候就已经一命呜呼了?”贝拉特里克斯对着铃问。 她把它抛到半空,抽出魔杖,“阿瓦达……” 铃在半空中忽然化做一团同样形状的光屑隐去,她惊呆了,此刻前方草丛中又传来一声猫叫。 “怎么会这样,这只猫会移形幻影?”贝拉特里克斯向草丛走去,看到猫开始幻化它的形状。 站到她面前的是一个穿灰风袍的高大男人,那男人扬起头,风帽下是一张戴着白面具的脸。那面具遮不到的部分,是男人尖削的下巴和下巴上微微渗出的胡碴。 “你是谁?” “我是你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他开口,透出充满神秘磁性的声音。 “你会读心术?” “我还会许多你不知道的魔法。”他的语气好像糖果店老板在诱惑店门外的孩子。 “你真的是那个……杀人魔王,黑暗勋爵?” 他轻声笑着,“看来我已经有些名气了……你不怕我会杀了你吗?” 贝拉特里克斯看着他,默不作声。 “现在你一点都不怕,你恨不得我马上杀了你,这样就可以让你阁楼上的漂亮朋友感到内疚了。” “没有人质疑你高深的魔力,请你不要再炫耀你的读心术了。” “这不用什么读心术我也能看得出来——一个女孩儿伤了心,连周围的空气都是酸涩的,你现在期望发生一点奇迹,哪怕是海啸,是地震,到时候让全世界都给你做陪葬。而我就是你的奇迹。” 贝拉特里克斯淡定地望着假面人,片刻后扬起嘴角笑笑,转身沿小花径走去。 “我没有伤心,也不盼望奇迹。”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而你现在已经离不开我了。”假面人从后面慢慢地跟着。 贝拉特里克斯高高扬着头,能感受到三万英尺之上天空中的厚重云层行走时带起的微末凉风吹过鼻尖的酸凉,“你有什么计划吗,可别说是想帮我什么。” “我帮不了你什么,只能你自己帮助自己。” “猫是你变的?”贝拉特里克斯总算肯加入对话了。 “是的,我跟在你们身边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在纳西莎身边,从霍格沃茨到仙境。只不过你们回来遇见麻瓜的时候,我也在那趟火车上……我知道所有的事。” “你一直在监视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儿,我观察你已经很久了。你坚强,有勇气,敢做别人不敢去做的事情,但是却被命运所累,在这个家里,没有人比你更痛苦,更委屈,但是你从来不会用眼泪乞求同情……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去抛弃那些背叛你的人、欺骗你的人——这是你的自由,也是他们应受的惩罚。” “你让我背叛他们?!” “是他们先背叛了你,也许我这么说会很残酷,但是你不得不了解——你的父亲为什么几天前突然提出了要你到梅林神殿的事情?” “因为我的……‘污点’。”贝拉特里克斯很轻松地说,她像个开小差的孩子拔起地上的一根蒿草在手指间玩弄,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 “这件事情早就发生了,不是吗?而要你去梅林神殿只是临时决定的。因为这样可以阻止一件事情发生,就是你和卢修斯订婚。” “为什么爸爸反对我和卢修斯订婚,还要找这样一个借口?”她只是不看他的眼睛。 “首先,联姻是你们两家交好的标志,你爸爸不想破坏和马尔福家的关系,然而一旦你们两家联姻,就完全把安危系在一起了,这又不是他所希望的,因为现在正是你们这些大家族选择阵营的时期,越来越多的人倒向我这一边了,但是马尔福是最坚定排斥我的家族,虽然你父亲表面上赞成马尔福,但是内心已经有所动摇,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与马尔福联姻而彻底与我决裂,他要把婚期向后拖而不是取消婚事,只能牺牲你,把你送去忏悔,几年之后卢修斯还能娶安多米达、纳西莎,不过这也要看形势如何,看马尔福家与我哪个更占上风。” 贝拉特里克斯眼中仿佛有流星划过,熄灭了最后的光芒。“那卢修斯同我订婚,也只是为了拉拢我的家族?” “你真的很聪明,马尔福要在最短时间内让布莱克站到他的阵线,只有通过联姻。” “所以卢修斯提出与我订婚,假意违背父亲的命令,其实只是他和我父亲之间的一场拉锯战。” “有时候,当我们揭开贵族婚姻温情的面纱,它的虚假是令人尴尬的,但所幸,有一方还怀抱爱情,不是吗 ?” “你有什么企图,是在诱惑我?” 贝拉特里克斯问。 “我可以帮助你。” “不让我和他订婚,瓦解马尔福与布莱克的联盟?你太天真了吧,在告诉我他们的卑鄙行径之余也暴露了你自己的狼子野心。” “我只提供给你选择的机会,你可以选择接受我的帮助,也可以选择拒绝,至于我的动机,我帮自己也等于是帮你,我知道你会选择什么,因为你从来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女孩——我喜欢你,而你不久之后就会爱我,我不会拒绝一个爱我的人,所以我要让你快乐,接受我,也就等于获得了快乐,报复会让你快乐……有没有人给你占卜过命运?你注定会成为我的……” 贝拉特里克斯望着他的脸,然而除了面具,她什么也看不到。 “仆人!” 当假面人说出这个词,贝拉特里克斯的手抚上了他的面具。 “不,”他轻柔地说,“现在还没到时候。” “酒节那天,我会送你一件礼物,但是收或者不收,由你选择。”他低头吻了一下贝拉特里克斯的手,用那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我很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你伤透心却不哭泣的样子。但是当你快乐起来的时候,一定更加美丽。” 安多米达所盼望的六月酒节舞会终于到来了,她却不得不因为脚伤而坐在轮椅上应付各种客人和准备工作。因为她不用为自己准备参加舞会的事宜,所以她应该把精力贡献给家里。 “妈妈,洁茜卡拿走了我的钻石胸针。” “洁茜卡小姐已经征求到我的同意了,她只是在舞会上借带一下而已。” “可是还没有得到我的同意。” “亲爱的,你又不能跳舞。” “可是我还能带胸针。” …… “安多米达,你去偏厅陪一下小天狼星,他刚到,有些怕生。” “他怕生?去年他才进门半个小时就摔碎了大客厅的吊灯。” “可是他只喜欢你嘛,他还是个小孩子,总得需要人照顾的,而且你……” “我又闲着,是不是?好吧,好吧,老弱病残就应该被集中起来,免得碍手碍脚。” “你这么说倒提醒了我,埃拉朵拉姑妈刚才需要……” “妈妈,我宁愿跟五百个小天狼星这样的小孩在一起,也不想去招惹埃拉朵拉姑妈一个。” 对于舞会的到来最开心的是纳西莎,自从她为安多米达在阁楼上拿下相册就一直心情舒畅,之后的几天她暗暗为舞会做着积极准备,然而如何隐瞒也无法跳过贝拉特里克斯刻意追索的眼睛。 “要订婚的是我,不是你。”贝拉特里克斯尖酸地刻薄她。 “当然了,贝拉特里克斯,最漂亮的永远是你。”纳西莎还她一个微笑,这不是她在乎的。 奇怪的是,即使卢修斯与贝拉特里克斯订婚,她也不在乎了。即使拿走她的礼服,不让她参加舞会,她还是快乐的。只有快乐,任任何人也夺不走。 当安多米达看见一向穿着随意的堂弟小天狼星被包裹在一套小燕尾服里,梳着油光水滑的背头站在她面前,呈现出一副饱经折磨之后的呆滞神情,安多米达当即笑倒在轮椅上。 作为报复,小天狼星对安多米达说,“黑森家族专门遗传给男人血友病,布莱克家族就遗传给女人疯癫,先是埃拉朵拉姑妈和贝拉特里克斯,接下来是不是要轮到你了?”他使劲拽着脖子上的蝴蝶结,气不打一处来。 “作为一个小孩,你只说你该说的话,不好吗?”安多米达问他。 “我已经十二岁了。”小天狼星放大声音。 “那你为什么不和他们跳舞去,去找一个舞伴啊,不要跟我这个伤兵在一起。” 小天狼星严厉地盯着她,转身下楼。不一会,托着两个装满食物的大盘子走上了回廊。 “我可不像你们那个卢修斯凭借华而不实的外表赚取好感,我要从小注意在公众面前保持低调。” 安多米达端着他递给她的盘子,心里蛮感激这个小堂弟。 “这是我们的最佳视角,安多米达,从这里可以清楚看见全场的人。” 小天狼星流露出孩子的天真,虽然他对社交应酬不感兴趣,却从不拒绝换一个角度来看热闹。 “最后一支华尔兹后要举行卢修斯与贝拉特里克斯的订婚仪式,我可要看看他们是怎么出丑的。” 安多米达瞪他一眼没有说话,她也知道这个从小爱憎分明的小天狼星并不喜欢卢修斯与贝拉特里克斯。 “看呐,他们下来了!” 卢修斯挽着贝拉特里克斯从他们对面的走廊出来,从楼梯上下到前庭中,纳西莎跟在后面。尽管他们下来的时候并不招摇,人们还是止不住停下自己的活动注视着他们,安静得连礼服拖地的声音都能听见。贝拉特里克斯显得并不开心,她穿着一身露肩白色纱裙,露出修长脖颈下突出的锁骨。她的眉眼和纳西莎有些相像,只不过轮廓很浓重,这令她的五官在脸上显得十分突出,她的皮肤呈麦色,贝拉特里克斯标志性的象征是她的唇,她的嘴巴比平常人大,于是唇也显得厚重,所以在本来就很瘦的脸上,那两片红唇就成了重心。有人说那是她相貌的一处败笔,也有人认为这是她性感气质的一个最外在的表现。 卢修斯与往日不同穿着啡色礼服,铂金长发很规整地缚在后面,还是一脸傲色。他们身后的纳西莎又一次成为了亮点,她穿的是红绸缎礼服,唇也涂得非常艳,似乎还是第一次把头发盘在颈上,她今天的美丽便来自于盘发,女孩儿第一次盘发,尽管她稚嫩的脸庞难以配合成熟妆饰的脚步,却凭空带出几分小女人气来。 “贝拉特里克斯,一会儿最后一支华尔兹,只有我们两个人跳,我到时候叫你。” 卢修斯放开她的手,去跟魔法部的政客们打招呼。 “等等,”贝拉特里克斯把他拉回来吻一下,“我要你在订婚之前说一声你爱我。” “我爱你!”卢修斯毫不为难,微笑着在她脸颊上回吻。 贝拉特里克斯凄然一笑,“你看看他,纳西莎,当着你的面他竟然不会害羞。” “我爱你!”纳西莎出人意料地探过去轻吻卢修斯的脸颊。 “我也爱你,姐姐。” 她又吻了贝拉特里克斯,转身离去。 “我这该死的腿!”安多米达激动地跺着右脚,“这是我最喜欢的舞曲,意大利波尔卡。” “安多米达小姐!” “罗道夫斯?你怎么会在这儿?” 安多米达回头看见那个油头粉面的男孩很意外。 “我想去方便一下,结果迷路了,我在这房子里走了足足四十分钟,终于找到这儿,是音乐声帮助了我……请问顺着这条楼梯可以走下去吗?”他忸怩地指着通向前庭的一段楼梯问道。 安多米达和小天狼星都咽了下口水,“很显然,你顺着走下去就好了。” “他竟然没有走到什么禁忌房间里,这房子里有些地方连我都没进去过。” 安多米达望着他慢吞吞的背影说。 “这个花蝴蝶是谁?”小天狼星问。 “莱斯特兰奇家的老大,罗道夫斯·莱斯特兰奇。” “我总算了解你们为何急不可耐了,安多米达,如果你们只把婚姻对象限制在上层社会的纯血巫师,除了卢修斯,的确没什么更合适的选择了,你们甚至在舞会上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舞伴。” “是啊,”安多米达把下巴搭在楼梯的木头栏杆上,无限痴迷地看着下面,“卢修斯真的很英俊,就像清晨海上初升的天狼星。” “你在说什么呐,我才是天狼星!” 小天狼星忿忿不平,“可惜我还小,也许再过五年,我的锋芒会盖过卢修斯,我爸妈把我晚生了几年,否则我倒是可以帮你们缓解一下男女失衡的危机。” 安多米达没精打采地说:“堂亲是不能联姻的,你怎么什么都不懂……不过,”她把头转向小天狼星,“如果你是卢修斯,我们三个你会选谁呢?” 小天狼星的表情如同见到一大盘肥腻的煎牛排,“我不知道……可能是你,虽然你不漂亮,但是很顽强,即使被抓到非洲食人部落也能吃能睡,要是纳西莎恐怕早就哭死了。” “你说的什么鬼话,我已经很漂亮了。”安多米达皱着眉头。 “如果你像贝拉特里克斯和纳西莎一样长得像罗丝婶婶还好,可是你偏偏继承了阿尔法德叔叔的相貌,布莱克家哪有什么漂亮的女人,说实话,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和埃拉朵拉姑妈很像。” 安多米达的脸已经变为绛色,她的耳朵几乎能冒出蒸汽来,“你竟然说我像埃拉朵拉姑妈那个老巫婆……” “不过,”小天狼星好像根本没在意安多米达的情绪,仍旧自顾自地说,“你真的很不错,你的性格很吸引人,热情、率真、滑稽……总之很美妙。” “滑稽?”安多米达的表情像从银鳕鱼里挑出一根刺,但是小天狼星的话还是很让她洋洋自得。 “但我不是卢修斯,卢修斯是个毫无灵性的男人,他肯定会做常规化的选择,他会选……” “纳西莎!” 安多米达接道,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他只娶个漂亮的洋娃娃就够了。” “纳西莎可不是个娃娃,她是个标准的淑女,小天狼星……不过,卢修斯现在已经有了贝拉特里克斯,但是似乎没有人觉得他们相配,他们只是同情卢修斯不得不做他该做的事——难道贝拉特里克斯真有那么差吗?”安多米达叹气。“也许卢修斯只有与纳西莎结合才会让人们觉得是出于真正的两情相悦,他们才是众望所归的天生一对。” “我知道你们现在需要什么,应该马上出现一个男人,非常优异,非常特别,能够把卢修斯完全颠覆的一个男人。” 小天狼星说。 纳西莎与小天狼星都没有发现,此刻一辆马车停在前庭外面,车上的男人跳下来,轻快地步入庭中。他把褪下的披风交给侍者,向贝拉特里克斯走去。 贝拉特里克斯回头,看到这个中年男人,他身材高大却有些瘦弱,脸庞很窄,宽宽的前额占据了脸的三分之一,两眼深陷,鼻子高挺,鼻翼延伸到嘴边,是两道深深的纹络。 “晚上好,布莱克小姐!”他吻着贝拉特里克斯的手,单是那个颔首的动作,便流露出一种文弱的书卷气。 此刻卢修斯正在近旁与他人谈笑风生,他把高脚杯拈在手中,另一只手别在胸衣口袋里,神采飞扬。 “不,我们并没有邀请黑暗勋爵,事实上,他疾速飙升的人气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不时侧目望向贝拉特里克斯,跟贝拉特里克斯眼前的男人相比,卢修斯年轻的脸庞犹如白纸,他的一切魅力全凭借与生俱来的英俊外表与雍容气度的烘托,与眼前的男人相比显然缺乏更沉实的依据,而这个男人却绝没有卢修斯贵族式华丽的空洞,岁月并未诋毁他的俊朗,却给他增添了沧桑的质感,仿佛他脸上每一道细纹都写满耐人回味的内容。 他微微含笑与贝拉特里克斯对视,吻过的手并没有松开。此刻其他的人全成了机械而木讷的背景,而唯有他们的鲜活。 只在那一秒,贝拉特里克斯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贝拉,我们该跳舞了,最后一支华尔兹。”卢修斯拉起贝拉特里克斯向舞池中央走去,根本没有意识到男人的存在。 “马尔福先生!”瘦男人竟然也走上前来与卢修斯握手,他那坚硬而有力量的手如同一只老虎钳包裹住卢修斯细嫩的皮肤。 卢修斯没有问他是谁,他习惯性地扬扬眉毛算是对对方的不解风情提出礼貌的暗示。 那男人转向贝拉特里克斯,“布莱克小姐,是否能请您跳一支舞呢?” “我们跳舞吧,贝拉特里克斯!”卢修斯大声说,大义凛然如同审判台的法官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不要跟你跳舞。”贝拉特里克斯轻轻地说。 那种不知所措的神情第一次出现在卢修斯的脸上,他不知是否要继续微笑以保持可怜兮兮的绅士风度还是像一个被女朋友放鸽子的可怜男孩子那样露出怒不可遏的嘴脸,“按照惯例……” “惯例不再对我有约束力。”贝拉特里克斯冷冷地回答,她抛下一脸错愕的卢修斯,把手递给身边的陌生男人。 “出了什么事?”安多米达不解地看着,“贝拉特里克斯好像不打算和卢修斯跳舞了。” “颠覆者出现了。”小天狼星故作深沉地说。 偌大的舞池中央,只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而贝拉特里克斯离开了卢修斯,她的手被牵在另一个男人手里。 舞曲即将奏响,就在最后的一刻,红绸缎礼服的女孩忽然出现在舞池中央,纳西莎微笑着拉起卢修斯的左手,把自己的左手搭在卢修斯肩上。 “准备好了,王子。”纳西莎自信地笑着如五月的阳光,她不会让卢修斯输给别人。 舞曲响起,两对舞者彼此相拥着旋转,贝拉特里克斯的眼底放射出钻石一样的光芒,她对男人说,是你吗?男人含笑不语,却带着她更轻捷地旋转,他的动作稳健而干脆,贝拉特里克斯如同他怀中的一根白羽,她想起他上次对她说,我是你的奇迹,他真的是她的奇迹,在一曲简单的华尔兹中就为她插上了翅膀,如果说刚才她还在为把卢修斯让给纳西莎而心存不甘,那么现在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了。“我接受你的礼物了,”贝拉特里克斯快乐地说,“没想到你竟然会有一双含着忧郁的眼睛。” 这双眼睛,第一次让贝拉特里克斯忘掉她的苦恼,忘掉卢修斯。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 此刻卢修斯所面对的是人生第一场失败,就如同当头一棒,让他一时之间辨认不清方向。他的思想仿佛还停留在那男人出现的一刻,他伸过那双坚硬的手问候他,“马尔福先生!”他的眼里闪着志在必得的光彩,那是卢修斯遇上的第一个对手,或者说,第一个可以成为对手的人。他清楚地知道他是谁,同样清楚地知道他的来意并非只为得到贝拉特里克斯,卢修斯几乎忘记了自己实际上一直怀着忐忑的心情在等待着他,当他如同夜航船第一次发现巨型冰山已经来到面前的时候,他已经与他碰撞了。卢修斯如同站在天平的一端,他清晰地感触了彼端那个砝码——他的对手的重量,那重量在瞬间将他抛起,他十八年的骄傲被这一抛衬得一文不名。 对面的纳西莎在他眼中形同木偶,她的脸上微笑始终,承受并转合着他僵硬的动作,她竭力去配合,以使得卢修斯的失态不要表露得那么明显。到了最后,几乎是由她的力量来支撑着两人的舞蹈。最后一步,卢修斯的鞋子踏在了纳西莎的裙摆上,最后一个音节在琴弦上结束,四下响起雷鸣掌声,卢修斯这才意识到,“对不起”,纳西莎依旧落落大方地微笑,行了一个屈膝礼。 “诸位,我要宣布一件事情!”贝拉特里克斯并不在意纳西莎这个煞风景的圆场,她走到舞场的中心,大声说道,“我马上要到梅林神殿去侍奉我主,”她略等待了一下四起的哗声,“原本你们以为我会订婚,我要说,我今天不是订婚,而是要和马尔福先生取消婚约。” 她从无名指上脱下戒指,举起来面对卢修斯,轻蔑地说,“我把它还给你,我已经不爱你了。” “不错,我是曾经被恶人侮辱,这早已经不是秘密了,在座的你们以此为谈资,也暗自窃窃了不少年。我的家族以为我使他们蒙羞——现在你们这一双双诧异的眼睛,是否在问我为什么要背叛你们?不,是你们先抛弃了我!我的父亲为了家族荣誉而要把我送到梅林神殿,我的姐妹为了良心的安宁而要促成我的婚姻,但是谁想过我的感受?当你们为了一己私利而把我抛来抛去的时候,当你们在阁楼上抱着我的未婚夫的时候,你们对我没有爱,而只有伪善和欺骗!” “你们妄图审判我,主宰我的命运,但是你们没有资格。我是要到梅林神殿去,但不是为了你们,我没有罪,我是清白的,只有梅林才有权听我的忏悔,从此刻开始,我不再属于这个家族。” “而你,卢修斯·马尔福,也不再是我的未婚夫,我宁愿终生与石像为伴,也不愿做你的妻子。” 贝拉特里克斯说罢,大步流星走出门,上了早以等候在外的马车,绝尘而去。 举众哗然,布莱克夫人当场晕倒,布莱克先生几乎把酒杯捏碎了,安多米达也支起拐杖一蹦一跳地走下楼梯,只有卢修斯沉默着,他一眼就看穿了退到角落里紧随贝拉特里克斯离开的那男人戏谑眼角上的如愿以偿的笑容,贝拉特里克斯走上了黑暗勋爵的马车。 第四章 贝拉 七月的黄昏,太阳在大地上收拢起它灼热的裙摆,知更鸟在夜的第一缕清风袭来之际开始鸣叫,在归家的小路上,朝拜者纷纷解开风袍和披肩,此时天气已不再燥热,自阴冷的梅林神殿叩拜而出,嗅着青草被烈日炙烤的焦糊气味,斜阳的余辉犹如尘世烟火,熏陶着朝拜者在神殿中已飞升到玉宇琼楼之处的心又复苏回来。 贝拉特里克斯挥动魔杖念诵清洁咒,咒语带起的旋风将神殿内一方残尘席卷一处。她在殿内慢慢移步,行风掠起她宽大的麻布袍,殿宇着实庞大,她念动五次咒语之后筋疲力尽,停下来休息,回望工作的进程,仿佛沧海一粟。 她坐在朝圣者的座位上,看窗外金黄收敛了最后一缕,狂风呜咽着从门窗的缝隙处传来,殿外飞沙走石,她几乎放弃在太阳落山前将主殿打扫完毕的希望,此刻可以想见道貌岸然的主祭刻薄刁钻的训斥,不禁烦躁起来。 如他所说,这年头,纯血不再有什么价值了。 殿中愈发阴暗,她凝神仰视高大的梅林石像,魔法师淡定的形容在暗光的笼罩下显得漠然冷酷。贝拉特里克斯的心念愈发决绝,她早已不再奢望神明对落难贵族的姑息,珍珠滚落在地上翻几个筋斗,跟路边的石砾别无二致。 她能感受到异样的风从身后的拱门处吹来,便不由笑逐言开。那阵风的造势者走到她身后收住脚步,似乎只是普通的一个朝拜者。 “暴风雨就要来临。”纯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里是躲避风雨的佳所,”贝拉特里克斯转过身,“我一整天都在想你。” 她冲上去向这个男人索吻,他如同哺育雏鹰一样给她回应,她看到他那张苍白的脸,瘦弱的身体,他笑得如同街头饱受风霜的落魄艺人,含蓄而疲倦。 “告诉我,你是伏地魔。”她凝视着在自己掌中把玩的那张脸。 “我要你。”他把她的手从脸上捉下来亲吻,风炉一样的胸膛开始起伏,胸火带出了燥热沉重的呼吸。 当伏地魔把她抱上神殿正中的祭台,压迫在他强健的臂膀之下,贝拉特里克斯才识破他清隽脸庞带给她的错觉。他绝不是外表那样苍白文弱的男人,他还是那个拥有邪恶力量的黑魔头,他的力量从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道肌理,每一个毛孔中散发而出。闪电从头顶高大的尖拱窗投射而下,映亮他欲望灼烧的脸庞。贝拉特里克斯看不到他的眼睛是否像上次做爱那样化为两团焰火,犹如徽章在风匣中炙烧时那样火红。她只是能看到,他不再笑了。 他把宽大的麻布袍从她的肩头褪下,急不可耐俯上自己如烙铁一样火烫的唇,贝拉特里克斯在他的身下急促呼吸,她的头探出祭台边沿向后仰去,如瀑的黑发垂落地上。她睁眼看到在她视角中乾坤倒置的梅林,那眼神反倒比方才淡泊些许。 “梅林在看着我们。”话语在喉咙艰难的喘息中挣扎而出,伴随着天顶一阵掣厉的响雷。 “你从不是……对神明心怀敬畏之人……”他的呼吸带出粗砺的气流和假音,那充满欲望的低声的吟笑已轻微得不再震动声带,“让他去看吧,谁在乎……”他的身体一下子弓起来,挪到她的耳边,他的手掌托起她的头颅,几乎止息一切动作,只是衔着她的耳垂在沉重喘息。 贝拉特里克斯仿佛感受到他方才在她身上窸窣而动时流出的汗液正渐渐冷却,他的身体从炽热顶点滑落下去,然而立即他又开始相时而动,将终极沸点注入她的身体。 她被那瞬间而致的冲力扼住喉咙,仿佛那感受由她的下体蔓延到了她的咽喉,她的身体好似浸泡在水银之中,令她的呼吸难以为继。她开始随着身体的一次次耸动发出叫喊,反而陷身于更昏暗的泥沼,他还在她身上竭力盘桓吸索,铁打一般,她却将要窒息而终,她感觉此刻在她身上缠绕的是一头巨蟒,那巨蟒在她身上盘旋错落,覆盖了她周身的每一寸肌肤并不断缩紧,他将他的毒牙插如她的身体,奋力吸食她的血液,直到将她化为一具干瘪的尸体。那感觉带来的美妙与痛苦同样是她无法招架的。 叫喊和喘息的声音在高大的神殿穹顶下回荡,梅林的如炬目光向下俯视祭坛,神色宁和。 直到伏地魔从贝拉特里克斯身上褪去,贝拉特里克斯才感受到窗外雨水已经坠落许久。他似乎将她高高抛起到九重云霄之上,在彼处她的各种感觉消失殆尽甚至不再有呼吸,而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她才慢慢随他降落,苏醒时,周身如同被雨水淋透般湿冷。 贝拉特里克斯从地上拾起长袍穿上,听到伏地魔浅浅的咳嗽声。那一刻他收敛了魔兽的本性,又安静地如同生病孩童,她为他覆上披风,静静听来,连他的呼吸都不再出声。 “这里真冷。”他虚弱的声音说道。 贝拉特里克斯从后面躺下,试图用双臂拥住他,“你会着凉的,老男人。”她暗笑,把手探进披风,环抱住他冰凉的身体,最后整个火热的身体贴紧了他,“我爱你,主人。” 伏地魔没有动,只是幽幽说道:“我年少时在北欧,猎人捉貂的时候总是穿着厚厚的衣服躺在雪地装死,貂生性仁慈,见有人躺在那儿,就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他,结果只有被捉住。我亲眼见过这样一只雪貂,被猎人绑在绳子上倒吊在手里。我觉得它很可怜,就买下了它……” 贝拉特里克斯探过头来深吻在他脸上,“后来呢?” “后来养到第七天,它突然跑掉了。它宁愿重新回到雪地里去温暖欺骗它的狩猎人,也不愿意留在真正爱它的人身边。” “它真蠢。”贝拉特里克斯说。 “这世上还有一类生物和它是一样的,”伏地魔说,“就是人,有时候你们宁愿选择艰辛地付出爱,也不要唾手可得的爱——所以,我不会给你爱的。我们不是男人和女人,而是主人和仆人。” 贝拉特里克斯忽然间觉得心中某个用来支撑的东西被折断,清脆的断响,她跌落一层,“无所谓,”片刻后她平静地说,“我已经一无所有,还怕失去什么呢?” “你还有它,”伏地魔抚摩着她手臂上的那块伤疤,“你有我留给你的印记,而我,也只有这印记,有时候我只有抚摩着它才能入睡,只有它是值得信赖的。有了它,你的家族早晚会以你为荣,你爸爸会为他有你这么个女儿而感到庆幸。” “我才不在乎呢,自从我离开家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让他们过得安心。这不是我想要的,除了这些你还能给我什么,我可不是家养小精灵。” 伏地魔无力地笑,“还有谁会跟你在梅林神殿做爱呢?我能给你的是世上所有男人都无法给你的,我会在你拒婚的时候扮演一个体面的情夫,我会杀掉所有你所憎恶的麻瓜,我会把你拉到生物链顶端俯视芸芸众生,我会帮你翻倒你仇恨的全世界——你晓得……” “我爱你。”贝拉特里克斯猛地起身翻到他那一边,“我爱你,爱你,爱你……”黑暗中她的唇寻找着他的唇,紧紧贴上去,她竭力放纵着自己的欲火中烧,仿佛烧掉的是偷偷蔓延上她身体的失落与希冀交叠生长的藤蔓。 如果女人的爱火可以将他烧死,她宁愿她的情人此刻就化为灰烬。 起先伏地魔只是给她慵懒的回应,而当他的动作开始变得有力,唇变得发烫,她恰倒好处地离开了他。 伏地魔为自己不由自主地陷入她的小伎俩而发笑。 “男人真的很不同,卢修斯还会说爱我。”贝拉特里克斯踮着赤脚在地板上旋转,故作天真。 “那个小马尔福很有趣。”他翻转身体,那整个晚上都显得倦怠的声音仿佛有了生气,“我要他像你一样留在我身边。” “这不可能,”贝拉特里克斯如同一只失宠的猫在报复主人,“他从不会向谁臣服,更不会宽恕让他名誉扫地的人。” “我跟你的看法恰恰相反,”伏地魔说,“很快你会发现,在我面前说不可能是多么愚蠢。我不需要他的宽恕,我只需要他的归属。” “是你在这里吗?”神殿主祭单薄的声音回荡在圣殿的空旷中,“布莱克小姐,我真难以想象你会做这样的事,你竟敢如此玷污神明!” 主祭持掌着烛台从殿角的一处暗门向中央祭坛走来,宽袍在瘦小的身体外兜满堂风。“人们没有说错,你是个堕落的纯血。我听说过你以前的事,只是没想到你竟是如此……人尽可夫。”主祭的表情仿佛对自己口中的污言秽语感到逆耳。“那男人是谁?”他向祭坛走去,覆在披风下的男人翻转身对他睁开那双血色的眼睛。 主祭忽然间不由自主地摊在地上,魔杖飞出他的袖口,落在很远的地方。烛台随即落下,火焰在地板上挣扎着燃烧,照亮主祭惊恐的脸。 他终于看清形势,四肢却动弹不得,“饶恕我,先生,我不知道……我认识您,您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师……我愿意吻她的脚——布莱克小姐,不,我不知道她是您的伴侣……”主祭颠三倒四地说,扑倒在地,拉住贝拉特里克斯的裙摆。贝拉特里克斯从鼻腔里发出讥讽的笑声。 “卢修斯·马尔福是个真正的斯莱特林。”伏地魔并不理睬匍匐在地上的主祭,他裸身而起,从容地披上风袍。“杀了他。”他轻声说,像掸掉袖口上的瓢虫。 “什么?”贝拉特里克斯问。 “那只小白貂真的很可怜,每当天气冷我就会想起它。”他头也不回踱步到窗边看雨,语气依旧轻柔,瞳中仿若倒映出雨水一样闪烁着忧郁的光泽。 “阿瓦达索命!”贝拉特里克斯在他身后奋力喊道,伴随着一束绿光,之后是主祭沉重的倒地声。 “我们换个地方吧,”伏地魔轻轻咳嗽,“我快要冷死了。” “我现在关心的是,马尔福还是否像以前一样对我们保持信任。” 戴纳波拉·布莱克的手掌重重拍在案上。“不管怎么说,贝拉特里克斯令整个家族蒙羞——当然还有马尔福家族,也许我们就此成为敌人,最坚挺的纯血联盟即将瓦解。” “这是伏地魔的计谋,”阿尔法德·布莱克很沉着,“他就要这结果。” “也许我们斗不过他,哥哥。你知道老马尔福上马车的时候说什么?他说很遗憾,他遗憾他不得不为了家族荣誉而与我们分道扬镳。” “纳西莎,卢修斯临走的时候跟你说了什么?”阿尔法德问。 “他向我道谢,爸爸,他说谢谢我跟他跳最后一支舞,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们都永远是……朋友。”纳西莎搅着手上的手绢,有些落落寡欢。 “那就是了,”阿尔法德转向戴纳波拉,“如果你在乎的只是家族联盟,戴纳波拉,这不必担心,马尔福的仇敌是伏地魔,大家都看到,是伏地魔带走了贝拉特里克斯,我们也失去女儿,说到底,布莱克家族只是受害者,马尔福没有理由兴师问罪。而且,如果马尔福迁怒于我们,他将失去一切——因为如果没有实力雄厚的马尔福,布莱克永远不可能与伏地魔作对,我们家族只是马尔福的附庸,伏地魔很清楚他的主要敌人是谁,他们两方都在竭力拉拢我们,现在跟我们决裂,对马尔福一点好处也没有,所以我猜想,现在马尔福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出于维护家族荣誉的必须,他们得和我们决裂;而出于目前的实际利益,他们不能这么做。”阿尔法德深深吸吮着烟斗,眼睛在烟雾中化为迷离,“伏地魔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完全可以躲在暗处挑拨离间……不过主动权在我们手里,要取得马尔福的谅解,只要公开把贝拉特里克斯在族谱上除名……而如果我们选择另一边……” “你说得对,戴纳波拉,”埃拉朵拉姑妈在近旁咬牙切齿,“如此败坏门风的行为应当受到最严厉的惩罚,她在订婚仪式上跟男人公开私奔,真是布莱克家闻所未闻的丑闻。我们那位姓麦克道尔的高祖母跟她的表弟私通,被放逐到纯白庄园的雪林中处死,这仅仅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不过对于纳西莎,用她肮脏的血祭奠族徽对家族而言将是莫大的耻辱。” “天哪!”安多米达恰恰走进书房,听到埃拉朵拉姑妈的话,“妈妈现在伤心欲绝,你们竟然还在谴责贝拉特里克斯,你们谁想想贝拉特里克斯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现在被魔鬼引诱,是我们把她逼上绝路的。我们,我们这些人,有谁真正关心过她,爱过她,我们只是想到自己——她现在抛弃了我们,她宁愿要石像也不要这个家——难道错全在她吗,爸爸?如果那天遇到麻瓜的是我,或者纳西莎,我们的结局也会是一样的,对吗?” “你就是这样对长辈说话吗,安多米达,难道你以为我们还要向她赔礼道歉吗?”埃拉朵拉姑妈瞪着凸出的眼睛。 “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她回来,我们是她的家人!” “够了,够了,”阿尔法德连连摆手,“安多米达,你和纳西莎可以出去了,去看看你们的妈妈,不然去找小小天狼星,他也需要人陪伴。” “爸爸!”纳西莎忽然冲到阿尔法德的书桌前,“事情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卢修斯会不会为了名誉而跟黑暗勋爵决斗?” “没人要你开口,纳西莎,你以为抢自己姐姐的未婚夫是件很光彩的事情吗?你在舞会上对卢修斯说了什么,你知道别人都怎么看你吗?”老布莱克深深吸着烟斗,“回你的房间去。” “是的,父亲。”纳西莎决绝地点头,安多米达看着她的背影,也追随而去。 “看看你养的好女儿。”埃拉朵拉姑妈嘲讽地笑。 “你真的跟他在阁楼上接过吻?”安多米达使劲关上房门,“我明白了……”她点着头,“他一直把我们当傻瓜,我们只不过是他的玩具……不可原谅,他竟敢对你也如此无理……贝拉特里克斯抛弃他真是大快人心。”安多米达气愤地来回踱步。 “他只是情不由己。” “你在说什么呀,纳西莎,他不爱你!” “他爱。”纳西莎说道,语气从容坚定,“就如同我爱他一样。” “好吧,好吧,或许他爱,他爱你就像爱他的烟盒,但这不是真正的爱,他只爱他自己。” “那是因为他的爱天生就是有限度的,他只有一个湖,安多米达,你怎么能期望他拿出一个海来给他的爱人呢?你又怎能说,当他把整个湖拿出来的时候,这不算真正的爱呢?” 安多米达吃惊的眼光落在纳西莎身上很久,“那么,他把整个湖拿出来给你了?” “他现在只是还没有意识到,他还不需要一个女人的爱。但当他需要的那一天,我会去爱他,他也会把他的爱交给我,”纳西莎笑起来,带着神明瞩目尘世的悲悯眼神看着安多米达,“你不会懂得,贝拉特里克斯也不懂,只有我懂,只有我才知道怎样去爱他。” “很快你就会知道,光有爱是不够的,倘若贝拉特里克斯没有离开家,她就会成为卢修斯的新娘,更况且今后成为他妻子的人也不见得是你。” “那又如何?我不在乎。”纳西莎恬静地笑。 “带给贝拉特里克斯的伤害,你也不在乎?你竟然会为了一段完全没有把握的感情去伤害贝拉特里克斯,她可是你的亲姐姐——难道你不觉得愧疚吗?” “如果卢修斯爱她的话,我怎么会伤害得了她?即使他们之间有爱情,我也丝毫不为我的行为感到后悔。我从没有想要夺走属于她的东西,可卢修斯不是她的,她只想让卢修斯还债,可他不欠她什么。我为她感到难过,也为你,安多米达,我绝不会像她一样用折磨别人来折磨爱,也不像你用疑惧和否认来逃避爱。” 安多米达不知所措,终于自嘲地笑起来,仿佛要逃脱纳西莎 对她的怜悯,“是的,我承认我对他曾经……但是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安多米达对自己点头,“我只想让家里变得更好,这对我而言比什么都重要。但是贝拉特里克斯的事让我对这个家产生了怀疑,它给我们优越的生活,上等的衣食,良好的教育,除此以外呢?它能够给我们爱吗,还有人生的正确方向?什么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不知道,但那一定不同于贝拉特里克斯,也不同于你,纳西莎,有时候站在你们中间让我感到压抑。” “这就是了,”纳西莎的眉头舒展开来,“我们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干涉你,你也要尊重我。贝拉特里克斯也是一样,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因为只有我们自己清楚,付出什么换回什么是值得的。正如她所说的,只有梅林才有权听我们的忏悔。” 安多米达笑了,“小姑娘,你长大了,这真让我吃惊。” “我一向如此,”纳西莎说。“你去哪儿?” “我去看妈妈,她哭得肝肠寸断。”安多米达说。 “假期过得真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仆人在外面关上车门,纳西莎倚着车窗望向外面的庄园,花坛旁,父母还在向她们挥手。 “我要下车!”安多米达叫嚷着,可是这辆车连马夫都没有。 “什么?”纳西莎问。 “我说你别挡着我!”安多米达蛮横地起身,从纳西莎前面挤过身去拉车门,还重重踩在纳西莎脚上。 “妈妈,我一定做你的好女儿,我发誓!”安多米达从马车上奔下来,和布莱克夫人做最后的拥抱,一副视死如归的坚定表情。 “去吧,孩子。”布莱克夫人用手帕擦着眼睛,“学好功课,保重身体,照顾好纳西莎。” 安多米达转身跑回去,飞扬的长发间撒下九月金黄的日光,那一刻布莱克夫人体察到孩子总是那样脆弱,或许在不该离去时就猝然离她而去了。 贝拉特里克斯!她默默叨念。 “你们也该动身了。”阿尔法德的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我绝不再让孩子们为这个家族做出任何牺牲。”布莱克夫人望着远去马车的模糊背影,坚定地说道。 “怎么办,怎么办,布莱克?” “我知道该怎么办?我已经给你改好剧本了,我的工作到此为止。”安多米达绻膝坐在霍格沃茨主楼露天长廊的边缘,嘴里叼着酸奶瓶的吸管,看也不看身边这个头发蓬乱的眼镜男孩。 “你知道演员就如同戏剧的灵魂,我是说,你在斯莱特林帮我物色一下,就像……” “你想也别想,纳西莎才不会做这种抛头露面的把戏。” “老天!你作为这部戏的主创,竟然把它当作……‘把戏’?你到底闹什么情绪,自从开学回来就一直气不顺,你就不能把酸奶瓶子放下吗?你知道在校长那里拿下这个机会有多难吗?” “那你还不是为了谋一己之私,导演大人?现在你们学院的人都知道你向纳西莎伸出魔掌了。” 男孩推了推眼镜,“排除我的个人因素,作为导演,我觉得纳西莎是茱丽叶的最合适人选……难道你作为姐姐都不能说服她吗?” “正因为我是她姐姐,所以我了解她。再说,即使纳西莎演茱丽叶,你也还没找到罗密欧。” “如果我弟弟特德在就好了,罗密欧的角色舍他其谁?只可惜他是个麻瓜。” “他还在学校演舞台剧吗?”安多米达问。 “是的,他很有天分,”男孩这才有些喜笑颜开,“你问起他的语气就跟他问起你一样,他问你今年圣诞还能不能去我家玩。” 第五章 酸奶与樱桃 “我提三点,”安多米达把厚厚的书推到马特手里,“第一,他不是在校生,不能代表霍格沃茨;第二,我们完全是民间活动,而他是魔法部政客;第三,我怀疑马尔福不具备戏剧天赋,他脸上只有一种表情。” “原来你不同意他主演?”马特很吃惊,“那你刚才怎么不早说?这可不是你的做派。” “这跟我没关系,导演是你,我无权反对。”安多米达离开。 “你到底是怎么了,安多米达,你现在似乎对工作毫无热情,”马特笨拙地从后面跟上,“不要这样,好不好,我的好搭档到哪里去了?” “是你主动找到他的?”安多米达问。 “我刚才去校长办公室,正好他在那儿,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就是我心中的罗密欧。” “然后呢?” “我提出了,和他一拍即合。” “这不正常,”安多米达烦躁地说,“卢修斯很排斥麻瓜的玩意,他怎么会突然对戏剧感兴趣呢?” “我们要做的可是魔法先锋戏剧。”马特洋洋自得。 “他不正常……我是说,最近出了点事,他应该得抑郁症才对,而不是跑出来参加演出。” “你说什么啊,他精神状态很好,还像以前那样目中无人,但是已经好多了……倒是你,我很担心你的精神状态,安多米达!” “对不起,”安多米达收住脚步,“我最近很烦。” “是啊,我发现你前所未有得神经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马特用一双困惑的眼睛与安多米达对视。 …… 剧院舞台沾满灰尘的幕布被沉重地拉起,舞台一角的一对男女竭力拉着吊绳。 “我在这里撑住,你去把它系在坐桩上!”马特累得疵牙咧嘴,看着安多米达笨手笨脚地系绳子。 “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马特讥讽道。 “得了吧,哪个正常的巫师在干活的时候会舍弃魔杖?再说,如果都像你这样子,家养小精灵都要失业了。” “我是想让你的灵魂在体力劳作中得到拯救,真是好心没好报。” “冠冕堂皇,我看你可以去文过饰非的魔法部了。”安多米达抽出魔杖念颂清除灰尘的咒语。 “纯粹的体力劳动可以麻痹我们的灵魂,让我们暂时出离痛苦;也可以让你枯竭的心灵获得顿悟和解脱,前提是,你必须累个半死。”马特抓到一个破鬼飞球向幕布顶端掷过去,惊起一堆狐媚子。 “真恶心!”安多米达捏住鼻子继续清理灰尘。 “这里会因为是魔法先锋戏剧的创始人马特·唐克斯的首演场而变成纪念古迹。”马特在舞台中央摆起了造型,雄厚的声音回荡在空广的剧场,“现在你是否豁然开朗了?” “有一天你忽然发现,你的周围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你的姐妹,你的家庭,全都变了样,也许他们一直都是如此,但是你才发现真相,于是从云端跌落下来,那你会怎么办?” 安多米达站在舞台下仰视着高高在上的马特。 “这是人类成长中必经的阶段,你在长大,安多米达,当你的心灵不再是一张白纸,那最初涂上去的一笔色彩会让你受到惊吓,其实人生原本也不是一片纯白,”马特突然笑了,“你现在要告别纯色年代了。” “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安多米达摇头,“如果成长就意味着和虚假伪善与掠夺的色彩为伍,我宁愿不去成长。” “你不要这么极端,你现在只感受到现实世界黑暗的一面,但是它也有光明的一面,你不一定去接受,但是不能因为不接受就闭上眼睛,这是逃避。” 安多米达一下子跃上舞台,站在中央扬头向天井高喊,“光明在哪里,我看不见!” “梅林,请回答这个小女人吧!” 马特也喊起来,比安多米达更要声嘶力竭。 两个人都笑起来。 “你还真不错,”安多米达在原地转圈,“这种话我从来没听人说过,我决定从现在开始,不再对你的成名梦嗤之以鼻了。” “呵呵……我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看我的,”马特笑着。 “神奇的麻瓜创造出了戏剧这样神奇的东西,”安多米达围绕着马特蹦跳,“我说过,巫师比麻瓜更了解世界,但麻瓜比巫师更懂得生活,他们懂得怎样给心灵汲水。” “也许你不该做个巫师,而该做个艺术家,你毫无逻辑思考能力却极富创造力,并且多愁善感。”马特转动着脖子,以保证在舞台上跑来跑去的安多米达在他的视线之中。 “也许我生在麻瓜家庭会更适合些。”安多米达跑得气喘吁吁,“那你呢?你对艺术的感悟力来自哪里?” “这跟我的家庭有关系,我爸爸是像你一样的剧作家……” 安多米达优美地提起裙子行了一个屈膝礼。 “我妈妈是个演舞台剧的,她对发声很有研究。”马特随着打击幕布的节奏发出一个又一个顿挫的音节。 “作家加演员的组合会诞生巫师?”安多米达爽朗地笑起来,“我要告诉卢修斯,改良巫师血统是他未尽的理想。” 卢修斯这个词是个不和谐音符,它说出口的时候,两个人都沉默了。 “真想不到你们是如何相处的,卢修斯是个激进的纯血巫师,而你是如此不同,你比他明白事理,你是个从不对非纯血巫师退避三舍的斯莱特林,是个神奇的女人。” “我不像他那么招人厌烦,是么?”安多米达把汗水浸湿的头发挽在颈后,开始有捉摸不到的伤感闪烁不定,“也许你不能理解,我姐姐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纯血主义者,她非常憎恨麻瓜,我的堂弟小天狼星很恨她,但是他不知道我姐姐的隐衷,她是个很可怜的女人……我生来就在这样的家庭里,因为我了解他们,所以我无法拒绝,更无法不爱他们,就如同爱我身上流淌的血液,这一切都是梅林所赐。” “这就是你被分到斯莱特林的原因,可是他们会理解你么?如同小天狼星,他进格莱芬多之后都快成了家族排斥的异种。” “我不知道,小天狼星还小,长大以后他就会有自己的选择。而我,我无法背弃家庭,虽然它很残酷,但却是我的归属,看来我注定要行走在忠诚与背叛之间。” “啊!”马特做着深呼吸,“告诉我,暗恋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嗯?”安多米达一脸困惑。 “我无法想象,当某个人的为人完全和你南辕北辙,你意识得到,又怎么会爱着他。” 安多米达的脸上泛起潮红,她仰头望着高高的天井,仿佛天空中有最绚丽的烟火,“当我刚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他就已经在那里了。” “你是个海一样的女人,安多米达,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你容纳不了的。”马特脸上弥散着沉醉的微笑。 “这道理就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那一刹那,安多米达笑得很美。 “我刚背了一段台词,给你示范一下!”马特说,他轻轻嗓子。 “这些鲜花替你铺盖新床; 惨啊,一朵娇红永委沙尘! 我要用沉痛的热泪淋浪, 和着香水浇溉你的芳坟; 夜夜到你墓前散花哀泣, 这一段相思啊永无消歇!” …… “又是帕里斯?真是天生做配角的命!”安多米达笑着暗暗想道。 “花一样的面庞里藏着蛇一样的心,你那恶魔的灵魂生长在天堂的躯体中与我为邻,你这天使般的魔鬼,绝色的暴君……” “不对,不对,应该是,花一样的面庞里藏着蛇一样的心,你那恶魔的灵魂生长在天堂的躯体中与我为邻,你这天使般的魔鬼,绝色的暴君……”安多米达把对白又抑扬顿挫地念了一遍,“现在朱丽叶得知罗密欧杀死了她的表兄,她对他充满愤怒,是那种以为自己的真心被欺骗了之后的憎恨,你的语调温柔得像个小女生甜蜜的初恋,纳西莎。” “这原本也是她的初恋,再说,她并不是真的气愤,你看下一段,她就开始为自己的卤莽自责了。”纳西莎眨着无辜的大眼睛为自己申辩。 “也许安多米达说得对,纳西莎,我想你是不是应该……呃,稍微加强一点语气。”马特很不自然地推着眼镜插言。 纳西莎红了脸,声音更加柔和,“我明白了。”她小声说。 “你这是第几次提醒她了?”马特看着在舞台上依旧婉转莺啼的纳西莎,低声问安多米达。 “第三次!”安多米达咬牙切齿,“你不了解她,纳西莎可是阳奉阴违的典范,表面上一副乖乖女模样,其实她认定的心思,没人改变得了……我是不会再废话了。” “她一直都是这样吗?”马特没想到。 “她最爱说,是的,好的,知道了,我明白,不过你要是把她当成只会对别人的意见照单全收的玻璃娃娃可就大错特错了。” 马特的嘴巴圈成一个恍然大悟的O型,安多米达不耐烦地看着他,“怎么样,是不是为你拙劣的观察力感到恼火了?看看你挑的这两个演员!” “我想,也许你妹妹是有道理的,谁能肯定那一瞬间朱丽叶忘记了她对罗密欧的爱呢?”马特望着舞台呆呆地说。 “你真是不可救药了。”安多米达的手在颈上打着切割的手势。 剧场的门霍然开启,由外面传来响亮的皮鞋声。长发飞扬的卢修斯踱到安多米达面前无言地点头,与其说是为迟到的道歉,不如算做一个颐指气使的问候。然后他再也不去看台下的两个人,而是把目光转向台上的纳西莎。 纳西莎露出有些生怯的笑容,这是他离开仙境庄园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几个月来她对贝拉特里克斯的愤恨远远比不上对卢修斯那种难过的牵挂,那也是一种卢修斯吻她时感受到的同样的心痛。 卢修斯已经微笑着将手伸到她面前,她撑住它轻快跃下舞台。“送给你的。”他从贴心口袋掏出一个小小的黑丝绒布袋,撑开拉绳,倒出两粒黑白色欧泊。 纳西莎露出欣喜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用指间碰碰那两颗余温尚存的石头。卢修斯把它们装回袋中递给她,无限温柔,“为了这两个小东西我特意跑回伦敦去了……有人告诉你你比夏天的时候又漂亮了么,纳西莎?” “你去告诉他,他打扰我们了。”安多米达对马特说。 “干嘛让我去?”马特忿忿起身,“马尔福先生,今天要把你的台词都串一遍,我们最好抓紧时间,你是否已经熟悉了……” “火炬远不及她的明亮,她皎然悬在暮天的颊上,像黑奴耳边璀璨的珠环,她是天上明珠降落人间!瞧她随着女伴进退周旋,像鸦群中一头白鸽蹁纤,”卢修斯高声念起台词,声音如纯银般渗透出圆润的金属光泽。他的表情紧紧贴和着声调的起伏,目光悠长自如地游动,最后落到他的朱丽叶身上,“我要等舞阑后追随左右,握一握她那纤纤素手。我从前的恋爱似假非真,今晚才遇见绝世佳人。”最后一吻落在纳西莎手背上,“还有哪段?”他戏谑地问,“如果你们考不倒我,我就要把我的朱丽叶带走了。” “还有罗密欧和提伯尔特决斗那段!”安多米达说。 “好,谁是提伯尔特?” “我!”安多米达站起来挽上头发,将地上的两柄雕花银剑拾起,扔过一柄给卢修斯。“这柄剑可以决定我们谁死谁生,罗密欧。”她行了个坚决的击剑礼。 卢修斯不耐烦地做着无可奈何的表情,握紧手中的银剑。 …… “你不要太焦躁。”马特望着卢修斯和纳西莎消失在门外斜阳中的身影说。 “我没有焦躁,我不会再因为任何事或任何人而焦躁,”安多米达的羽毛笔在羊皮纸上疾疾书写,她头也不抬,“顶多再喝几瓶酸奶。” 卢修斯的居所在霍格沃茨北面的小塔楼,这里只有几间简简单单的客房和无关紧要的小展室零星散落,他的住处是楼顶最大的一间套房,外间客厅却还不及纳西莎小客厅的一半。客厅里陈设简单,除了壁炉、座钟和古花沙发等,唯一的附加品是正中一张中式的硬木四人餐桌,此外再无任何装饰,非常干净。 “你就住在这里?”纳西莎问。 “比你想的要糟吧。” “不,”纳西莎说,“霍格沃茨没更好的地方……可是你还要在这里住上一年呢。” “我又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少爷,我十三岁那年去巡视家族北方领地,走到芬兰湖高原南界,天气很冷,我住在一家农舍里,相比而言,这里奢华得过分了。” “你十三岁的时候去过北方?” “如果你了解当时的情况你就会知道,我离开农舍还要独自骑马向北走,一直走到人烟绝迹之处,苍茫雪原尽头有一座小木屋,那是家族属地的边界。当我在那间屋子墙上找到马尔福家族祖先的肖像,把它换成另一幅新的,我才结束了自己旅程,可以返回了。可是最后又出了意外,我被几个在野外游荡的摄魂怪困在屋里,两天两夜,差点送了性命。” “结果呢,你怎么脱险?”纳西莎瞪大入神的眼睛。 “我学会了召唤守护神。”卢修斯露出无可奈何的滑稽表情。 “原来你就是在那儿第一次召唤出一只银狐,一定是受了北欧天气的影响。”纳西莎笑了。 “是啊,那只银狐,当我第一次看到它,你无法确知那种感受,只觉得很神奇,就像是在我右边肋下跑出来,我很吃惊,不知道它要干什么,但我又是那么清楚它想要做的。” “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 “就像看到你。”卢修斯拉着她的手,幽蓝的眼睛少有得深邃,“我第一次去你家,就看到了你,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婴儿,我记得很清楚,你在粉蓝色襁褓里娇娇挣扎,当我抱你的时候,你没有哭。那种感受和第一次看到银狐是一样的。” “你抱过我?”纳西莎笑得惊讶而欢喜。 “我了解你的一切底细。”卢修斯附在纳西莎耳边低语,她笑着躲开那奇异的气流,“我们吃点心吧。” 卢修斯没有提出异议,任由她挣脱。纳西莎小鸟一样轻捷地蹦跳,把从饭厅拿来的两块小蛋糕盛在碟子里。两个人在四人餐桌对坐下来,卢修斯开始心不在焉地在蛋糕上插来插去,不过一会儿,把蛋糕上的黄樱桃剜给纳西莎。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喜欢和你一起吃蛋糕?”纳西莎一脸幸福地笑,“不是因为我喜欢吃,是因为我喜欢看你把樱桃让给我。” “看来我把你宠坏了。”卢修斯文雅地用手帕擦着嘴巴,“你喜欢的话,我就永远让给你。” “蛋糕上的樱桃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得把整块蛋糕吃完才能得到一颗。” “我了解,所以如果你只吃一块就会得到两颗,一定很快乐。”卢修斯看着自己的盘子笑,他经常会露出这样的微笑,当他的眼光流连在属于自己的精致物件上时总会流露出这种不经意间的欣赏神情,马尔福都有这样的自信,属于他的便是最好的。 这微笑感染了纳西莎,“而肯拿自己的樱桃去换取别人快乐的人,一定会更加快乐吧。” 卢修斯笑而不语,如果任何东西都如同女人的心一样用几颗樱桃就能换取,他愿意吃一辈子不带樱桃的蛋糕。 “你似乎第一次对麻瓜的东西感兴趣,当安多米达告诉我你要扮演罗密欧时,我太吃惊了,我还以为这半年不会再见到你了,没想到一瞬间你就来到我身边。” “我是知道你要演女主角,才来竞演罗密欧的。”卢修斯的甜言蜜语优雅得像他绣了金丝线的手绢。 “是这样吗?那时候我还没有想要演,是我听说你演罗密欧的时候我才告诉安多米达我想要试试的。” 卢修斯的马脚被他的一个微笑简单地掩饰过去了,“说实话,那个唐克斯很聪明,我刚到霍格沃茨就被他缠住了,靠着魔法部的大树来钻营,一定会一炮打响。” “我还以为是你贿赂了他才得到机会的。”纳西莎做了个鬼脸。 “是的,我对他说,如果你把女主角换成纳西莎·布莱克,我就在你毕业以后在文化司给你谋个职位,可是他说,即使给他做魔法部长他也不愿意这么做。” 纳西莎笑得护住心口,“你在开玩笑吧,卢修斯?” “真实情况是,当时我告诉马特·唐克斯,那女孩儿不想演朱丽叶,是因为害怕跟别人接吻,她是个胆子很小很羞涩的女孩子,她只允许一个人吻她,只要让那个人演罗密欧她就会演朱丽叶。” “你是这么告诉他的呀?”纳西莎噘起嘴巴。 卢修斯又亮出自己的招牌微笑,“我喜欢这剧本,尤其是这段,‘要是我这俗手上的尘污,亵渎了你圣洁的庙宇,这两片嘴唇,害羞的信徒,愿意用一吻乞求你的宥恕。’” 纳西莎笑起来,“‘信徒,莫把你的手儿侮辱,这样才是最虔诚的礼数;神明的手本许信徒接触,掌心的密合远胜如亲吻。’” “‘生下了嘴唇有什么用处?’” “‘信徒的嘴唇要祷告神明。’” “‘那么我要祷求你的允许,让手的工作交给了嘴唇。’” “‘你的祷告已蒙神明允准。’” “‘神明,请容我把殊恩受领……’”卢修斯已经站在她面前,四目相交,他垂头下来,长发拂过她美丽的脸庞,她略微慌张的喘息着,任他轻轻地吻了她的唇。“‘这一吻涤清了我的罪孽。’” 深深地凝望,“‘你的罪却沾上我的唇……’”朱丽叶的最后一句话被罗密欧情不自禁的更深的吻打断了,纳西莎清楚这不再是罗密欧的吻,而是卢修斯的吻,他的舌尖在她的皓齿上轻轻划过,她不由得紧紧抱住他,两个人的身体如同风浪上的孤木一样摇荡。 “今天晚上你让我了解了很多你的事,我以前都不晓得。”纳西莎在他怀中面色绯红。 “你还想了解什么呢,我全都告诉你。”他贴着她的面低语,“你有没有做谁的女朋友,纳西莎?” “这你会不知道吗?”纳西莎感到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自己的手也被他紧紧捉住。 “那就做我女朋友吧,你还像小时候一样想要做我的新娘吗?” 他根本没有等着她回答就把她拦腰抱起,“有时候我真想把你放在口袋里带到任何地方。”当卢修斯的手扭动他卧室的门柄,纳西莎才开始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有所预感。 “这样……不好,”她低声地说,做着最无力的反抗。卢修斯把她轻轻放在自己的四柱床上,扯掉自己的白丝绸领结,纳西莎看到他解开两粒纽扣的衬衣下面那片苍白的胸膛,她一阵眩晕。 “你爱我吗?”他贴近她,语气轻柔。 “爱。” “那就好。”卢修斯继续燃烧他的激情,他的唇从纳西莎绯红的脸上开始吻起,渐渐游移到她的耳际、下颌,优美的脖颈……他在她的锁骨处忽然加大力道,纳西莎感觉自己被瞬间抛了起来。 “卢修斯……”她轻声唤道,他并没有解她的衣衫,却把手探进她的制服之下给予她温柔的爱抚,一次次撩拨她的情绪。那个她所爱的男人不温不火地向她表达着爱意,忽然之间让她觉得失落,他把这过程搞得太过完美,他知道何时何处何种进退,如同他的生活中任何一场循序渐进的事件,他都是这样优雅从容地做到无懈可击。 他不乏娴熟的手段,优雅的风度……只是没有爱。 纳西莎闭上眼睛,任自己的身体如风中的郁金香一样在他温柔的抚慰下摇曳,就在现在,她开始怀疑,开始不安,她想到卢修斯那让人捉摸不定的苍白桀骜的脸,想到他此刻如同开启迷盒般那微微促动着的剑眉,这不正是她魂梦追索的人么,为什么她要怀疑,她要抵抗呢?她为此而鄙视自己。卢修斯正在牵引她穿过成长的隧道,彼端是她一生尚未企及的净土,这是对她曾经千万次懵懂假想的重温,如果她曾经把这一时刻想象一万次,第一万零一次的男主角,仍旧是卢修斯。 “不要骗我,我什么都愿意给你。”即使没有爱。 “是黑夜泄露了我心底的秘密,不要把我的允诺看作无耻的轻狂。” 她念着早已经记不得是第几场的台词,完全放松了自己。她做着少不更事的女子最生疏和笨拙的动作去拥抱卢修斯,抚摸他柔顺的发,他的隔着白衬衣的背。她的脸与他轻轻贴合,微微地摩擦,她闭着眼睛如同一只等待爱抚的猫。她想要汲取他更多的气息,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个带给她异样滋味的枕边人是她的卢修斯,是卢修斯。 但是她感觉到卢修斯不动了,他不在那么紧地拥抱她,不再抚摩她,不再吻她。她睁开眼睛,他早就在上面注视着她,他的拇指轻轻擦过自己在她雪白锁骨深处留下的吻痕,流露出克制与隐忍交织的神情。 “怎么了?”她问。 “你……这太早了。” …… “我该回去了,”纳西莎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她拉高领口掩盖住他留下的印记,瞄一眼座钟,“安多米达一定在等我。” 卢修斯无言地点燃一支雪茄。 “你什么时候开始吸烟了?” “我没尝过……送你回去吧。” “我想自己走走。”纳西莎走出去,忽然转回来,一脸欣悦,“也许等我到了十八岁,那时候你二十二岁,我们看上去就差不多了。” 卢修斯苦笑一声。听到关门响,他熄灭所有的蜡烛,独坐窗台,他清楚地看见当他放开她的时候,呈现在她脸上的那种如释重负的表情,她并不情愿躺在他的床上,但她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去接受?她对他的意图有不祥的预感,但是她还是要跳进陷阱拯救他,她在拯救他?是的,其实她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本应该成为她姐夫的男人如此急功近利地要拥她上床,目的只有一个,绝不是为了爱。而她还是要纵容着他,卢修斯终于了解了当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守护神的时候为什么会联想起尚在襁褓中的纳西莎,是一样的,她们一样都是散发着光辉的受难圣母般的精灵。 而此刻这个精灵正踏着轻快的脚步从他的塔楼下走过,她离开他的房间,她还是纯洁的她,不像他计划中那样成为替贝拉特里克斯赎过的羔羊。她像一个因为贪玩而把篮子丢在回家路上的小姑娘,很快便忘记了自己差一点就被一个男人放倒在仇恨的祭坛上,她现在摒弃了所有的怀疑,而依旧认为他对她的爱如同稚嫩盆栽一样需要时间的呵护培养,她早已经忘记了还有那个他们闪烁言辞躲避着的,却又无时无刻不横亘在两个人中间的令人憎恨贝拉特里克斯! 刚才当他拥住纳西莎的身体,竟然感受到这个看起来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她原本是那么小,她掩藏在学院服下的身体如此单薄瘦弱,那小身体下艰难的呼吸如同一个被遗弃的婴儿在路边嘤嘤啜泣。 “不要骗我,我什么都愿意给你。”纯洁的女孩都是这样残忍,她们知道把阴暗的心放到阳光下曝晒是让他们不得超升的捷径。 睡个好觉吧,小姑娘,受到惩罚的将是那些真正的罪人。 卢修斯冷漠地注视着纳西莎的背影消失在斯莱特林地下室的入口处,他终于深吸了一口雪茄。 安多米达忽然间从梦中惊醒,身体猛一颤抖,碰翻了茶几上三四个空酸奶瓶子。“回寝室去睡吧。”纳西莎端然站在她面前吟吟浅笑。 “梅林保佑,你终于回来了。”安多米达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在斯莱特林的公休室睡着的,她揉揉眼睛,如同对待被别人还回来的坩埚一样仔细检查着纳西莎。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是一直和卢修斯在一起,只是聊天,吃东西,我们还一起练习对白来着,除此以外什么都没发生。” “好,回去睡。”安多米达推着她的肩膀向寝室方向走。 纳西莎对安多米达的态度感到意外,似乎她在公休室里睡着就纯粹只是为了等她回来。 “你最近真的很劳累,安多米达,戏剧社的公演够你忙的了,应该多注意休息。”纳西莎困惑不解地说。 “的确,所以我没力气管教你了……”安多米达打着呵欠,“其实卢修斯也好,虽然有些地方我看不惯,但只要他肯对你好,我还能说什么呢……”她还没说完就睡着了。 纳西莎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需要反复重温今晚的事件,她想如果自己会成为卢修斯的新娘,今晚就是他们两情相许的纪念日了。 第六章 初锋 象牙白色的赫奇帕奇剧院像个半球型的天文台,建在霍格沃茨主楼后身的草坪上,圆滑水平的线条完全不同于母体建筑,就如同赫奇帕奇学院精神一样与世无争,带给了霍格沃茨别样的美丽。这里原本是赫奇帕奇学院创建人主持兴建用来做学校小礼堂之用,使用并不频繁,后来只有童声合唱团在此排演,将其用做戏剧演出之用是马特申请公演计划中的一部分。 戏剧社没资金翻修破旧的剧场,安多米达鼓动卢修斯申请教育款项,于是舞台的配饰得到修葺,多少体面些许。 入夜,剧院脚下探出的光亮把这个建筑照射得如同透明的贝壳,几盏气球式的巨型圆灯浮游在它周围的上方,天色渐暗,草坪上慢慢熙来攘往,戏剧社的公演已经作为支撑令人们兴奋了几个星期。 剧场后台却乱做一团。七、八个演员拥挤在一个狭窄的化妆间里。 “斯内普呢?”穿着帕里斯衣服的马特问一身男装的安多米达。 安多米达正对着镜子专心致志地贴胡子,“也许在道具间。” “你去找他来,沙比尼的裙子找不到了。快点,我都忙死了,你还在为自己磨蹭。” 安多米达急匆匆走出化装间,与纳西莎撞个满怀。 “你的新戏服很漂亮,纳西莎,听说是卢修斯送给你的?” “卢修斯在哪儿,我找不到他。” “谁知道,我每次看到你,你不是和他在一起就是在找他。” 安多米达不厌其烦。 “我是真的有事!” 纳西莎大叫着走开。安多米达从没见过这个淑女典范慌张成这个样子,“原来大家都像我一样紧张。”她兀自言语。 …… “你给他也配制了么?” 低沉的应和声。 “谁啊?”安多米达没有听壁角的习惯,故意加重脚步声走上楼梯。她发现了躲在阁楼道具间阴暗角落里的卢修斯和斯内普。 “你们在干嘛?马特在到处找你,斯内普!” 斯内普无声地从她面前走过,下楼去了。剩下卢修斯还坐在那里,望着举在手中的薄蓝色小瓶子。安多米达入神地看着这个漫不经心的男人一身欧洲中古王子的金黄色装束,衣服如此贴身地包裹住他的身体,一袭半大的猩红色斗篷从左肩章上垂下,他的铂金长发都束在一处揶入船型呢帽中,这样的行头本是如此怪异,而他的身体却为它找到充足的存在依据。安多米达联想起小天狼星穿燕尾服的窘相,同样也是与主人那么南辕北辙的衣服,穿在卢修斯身上的戏服却如同法庭上清白者的陈词那样合情合理。 “这是什么?”安多米达指着瓶子问道。 “带给罗密欧解脱的药水。”他入神的样子更接近痴狂的男主角。 “你们俩刚才就是在摆弄这个?一瓶药水做得这么精致干嘛,观众又不会尝它。” “巫师做戏与麻瓜是不同的。”卢修斯显得格外深沉,深沉中让人感受到山雨欲来的沉重。他踱到走廊扶手前向脚下的舞台看一看,从这里能看到猩红色的幕布、木板舞台和朱丽叶的阳台。“小男孩是由什么做的?青蛙和蜗牛,还有小狗的尾巴!小女孩是由什么做的?糖和香料,都是那么的美好……”卢修斯没有意识到自己开始念叨童谣了。 “卢修斯,你紧张了吗?”安多米达试探地问道。 卢修斯无声地看了看她,带着嫌弃的眼神。 她没看见他的表情,只自顾自地说,“是啊,我也紧张,你听到那些观众轰天动地的说话声了吗?我真怕你的剑刺向我的时候,我忘记倒下。” 卢修斯似乎感到有些不对头,他在头脑中反复思考,终于察觉到了异样来自身边这个男人装束的女孩——这丫头不再跟他作对了。 “可别把我和你归到一类,我一点也不觉得紧张。”他冷冷地说。 “可是你很焦躁,你刚才开始念童谣了。” 通常招人厌烦的时候,安多米达迟钝得像根木头。“给你这个!”她一脸阳光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从蜂蜜公爵那里买的,能缓解紧张情绪。” “小孩子的把戏。”卢修斯撇撇嘴不理睬她。 “我们休战吧,行不行?” “随你的便,我从来没放在心上。” “那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安多米达忿忿走下楼梯。 卢修斯感到舞台上散射的光线骤然变化,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故事发生在维洛那名城,有两家门第相当的巨族,累世的宿怨激起了新争……”引导者致辞的声音传上来,演出已经开始了。 正如所有对表演有着天生感悟力的人初次登台一样,纳西莎的紧张躁动在登上舞台后得到完全的缓解。她看不见下面黑洞洞的观众席,或者说能看见一两个专注入神的眼睛。但她知道他们都在紧紧盯住她,等待着她把自己的戏法变给他们看。这和酒节舞会多么的相象,她感到害怕,但是她明白卢修斯在舞池中等待着她。 “母亲,我来了,您有什么吩咐……”她开始暗暗得意,那些对白如同潭中之水,只要她需要,任何一句便能顺着溪水的出口顺畅流出,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每一步,每一句,每一次颦笑,她不再是朱丽叶,而只是纳西莎,她在等待卢修斯夜深人静之后攀缘她的窗台,她为他的每一个深情款款的眼神而心旌摇荡,为自己的欲拒还应而患得患失,她在他的亲吻中接受爱的盟誓,又看见安多米达倒在他的剑下,她还没有来得及为失去亲人的悲伤哀悼,却又一次陷入他深情的网罗,她拿着那瓶药水饮下去,尽管她害怕这是真的毒药,尽管她害怕在墓穴中苏醒过来,只能看见提伯尔特沉重的棺椁,但她还是饮了下去,安眠药水是这世上最难以把握的东西,她把瓶子紧紧攥在手里,命运的绳索却依旧在手中脱落了。 她沉沉昏睡过去。 亲爱的朱丽叶,你为何美丽如常? 难道那虚无的死亡,那枯瘦可憎的妖魔,也会为你的美丽心旌荡漾? 我要驻留在这幽暗的洞府,依伴着你的温柔纯良, 地狱的门前,我也有药水,有你的爱人与你同往…… 她听不见他的召唤,无法告诉他,她手中的药水本与他的不同。他就在这一吻中死去了。 可是为什么还要苏醒?如果我只能看到爱人死在怀中。最后一个吻,她是为了找寻残存的毒药,才去触碰他的嘴唇。 那一滴热泪滴在他的脸上,“卢修斯!”她轻声呼唤。 她比朱丽叶幸福,她的罗密欧还会醒过来。 终场的帷幕滑落下来,卢修斯睁开眼睛,看着俯视着他的泪痕狼籍的纳西莎,她的脸色泛白,因为紧张而颤抖着。“你演得很好……不要让别人知道。” “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她艰难地喘息着,最后一次吻他。 “只是一次心灵的旅行,纳西莎。”他异常平静,纳西莎痛苦得几近支离破碎的眼神在他的视线中变得模糊…… 当观众期待以久的帷幕被打开,那后面不见了罗密欧的身影。“罗密欧哪里去了?”有人问道。而很快他就被惊艳的纳西莎和更多更多欢呼雀跃走上舞台的人压住了声音,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中失却了追索。 卢修斯再次闭上眼睛,他的身体似乎化为液体一滴滴渗过舞台地板缝隙下的凹槽,最后安然滴落在另一个空间的平面上,当观众的欢呼与纳西莎的呼吸声再也听不见了,他睁开眼睛,确信自己的身体已经完成过度,完全陷身在这一间密室中。 他从地上爬起来,警觉地环视这个房间,一面用手帕擦拭唇上残存的胭脂,房间的布置比破旧的剧场华丽许多,凝绿的主色彩倒是与斯莱特林的公休室异常搭调。他自嘲地笑笑,扯掉半搭着肩膀的猩红斗篷,这场滑稽的闹剧总算功德圆满,而他今晚的正式演出才刚刚开始。 “我已等候多时了,马尔福少爷。”那声音底蕴沉实却力道轻浅,如此透彻地震动着他的神经,他只听到过那声音的主人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令他终身难忘——“马尔福先生!” 卢修斯看着陷在墙角半旧的洋红沙发中的伏地魔,这个名声赫赫的所谓斯莱特林继承人,纯血巫师的精神领袖,不过是如此一个带着瘾君子式倦容的羸弱男人。“原来马尔福家的少东在舞台上演戏是那样深情款款。”伏地魔慵散地斜靠在沙发上,手指间拈着的盛红酒的细高脚杯如同一支长茎玫瑰。 卢修斯光亮的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笃的声响,他走到伏地魔面前,直挺挺地高扬起头。“我想我们应该认识一下,我是卢修斯·马尔福,幸会。” 伏地魔伸出的右手感到卢修斯只是浅浅抓住他的指关节握了一下,然而那只和他同样冰冷的手却没有如同上次与他相握时那样充满毫无防备的轻狂,但沉着中依旧带着轻蔑。这种态度令伏地魔有些不适,于是笑了一下。他其实料到卢修斯绝对不会像条疯狗一样扑向他的情敌,却也没有想到他会如此从容,并且比自己更要显得无所谓。 “进来这间密室不容易吧,这个世界上能够配置这种化身药水的人几乎绝迹了。” 伏地魔倦容依旧。 “总之,我如期赴约。” “是那孩子帮了你,姓斯内普的永远都对魔药异常精通,如同姓马尔福的痴迷纯血统永远像守财奴痴迷黄金。” “这我不大清楚,我只是想知道,伏地魔大人把我召唤到这里有何贵干,我可是费劲心思才来到此地的。”卢修斯冷冰冰的话语如同他的铂金长发一样纹丝不乱,平缓间却渗露出苛刻的语锋,仿佛伏地魔企图控制局面的开场白只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失败把戏,他在浪费他的时间。 “你似乎一点也不喜欢这里,”伏地魔眼神中含着挑剔,“这里可是萨拉查·斯莱特林最别致的一间密室,他在这里考核信徒们的魔药水平,如同玩添字游戏,也许你该心怀敬畏。” “对斯莱特林缺乏敬畏之心的不是我。”卢修斯高挑着声调。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以为我只是个沽名钓誉的投机分子,”伏地魔笑笑,“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你只消看看莱斯特兰奇和沙比尼,他们和马尔福与布莱克一样是萨拉查·斯莱特林的守护家族,他们已经甘愿把斯莱特林的手杖交给我了。” 卢修斯发出一声轻哼,轻微的音量是为他不屑一顾的态度所做的注脚,“也许马尔福对斯莱特林谕言的感知和莱斯特兰奇一样麻木,但是起码我们愿意相信祖训,四大家族之中还没有谁家的祖谱上透露过萨拉查·斯莱特林的继承者是个血统……”他流露出一副绅士的厌恶表情,“驳杂的人。” 那一刻卢修斯看到伏地魔高脚杯中的琥珀光影微微颤动便暗笑起来,伏地魔的尴尬血统带给他的困扰绝不比贝拉特里克斯带给卢修斯的少。 “你拒绝我,卢修斯,并非我的出身碍了你的眼,”伏地魔习惯用“出身”这个词来替代“血统”,“而是因为你无法容忍一个力量如此之强的人在你之上。” “无稽之谈!”卢修斯的音调有些失重。 这下又是伏地魔在笑,“你很优秀,系出名门,身家亿万,资质很高,当然,还是个懂得思考的人,我欣赏你这一点,我们想要的一样多——这不是贪婪,那些都是我们应得的。所以我能够理解你,当你所持的骄傲被一个颠覆者打破,这很不是滋味。可是我告诉你,你没的选择。你只有两条路,附于我的羽翼之下,我会带你飞翔,否则,当你过完庸庸碌碌的后半生,你墓碑上的那几个字母——卢修斯·马尔福,将没有任何意义。” 卢修斯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意外的神色,并非因为伏地魔的扬厉气焰,而是他对他内心的逼肖洞悉。“那就走着瞧吧!”尽管心中失势,他依旧从容。 “这很好,你跟莱斯特兰奇家的公子可不同,”伏地魔带着掌控者无奈的笑,“你还年轻,年轻真好,我羡慕得很呢……不过,年轻人总是缺乏宽容,目空一切。最好还是收敛一些,谁都会有虎落平阳的时候,给自己留条后路,不好吗?” 卢修斯脸上忽然呈现出微笑,那微笑如同吉普赛巫婆的纸牌,正面还是甜蜜的美人,只消一翻转,背面便露出阴毒的骷髅。 “你笑什么?”连身经百战的伏地魔都感到阴冷。 “没什么……”他停下来,显然是更换了新的思路,“实际上我在想,你很具备蛊惑人心的素质。” “也许你对魔法真谛缺乏真正的领教,卢修斯,这不怪你,这是邓不利多的失败。我早说过让他主宰学校是误人子弟。我告诉你,我可不是靠嘴巴走到今天的,我靠的是魔法世界唯一的王道,那就是力量,令所有人望尘莫及的力量。也许你有名正言顺的血统,出类拔萃的资质,但你永远都达不到你所奢求的高度,因为这个世界上有我存在……萨拉查·斯莱特林把他的力量赋予了我,不是你,也不是四大家族中的任何一个人——所以,你不必庸人自扰了,有时候把目标定低一点是好事,一个男人应该有豁达的胸襟。” “那就拿你的力量证明给我看吧,不要坐在这里空谈。” “你想要的是什么,卢修斯?”伏地魔并不理睬他的挑衅,“作为一个斯莱特林的继承者,他的理想应该是什么?”伏地魔看着卢修斯凝神沉思的脸,“收揽一些你们这样外强中干的世家实力中饱私囊,笼络整个魔法部,坐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上?斯莱特林的后裔想做个百姓低俗笑话中的政客么,也许我在政界钻营的本领远不如你,但如果那就是我的追求,我就太肤浅了。” 卢修斯第一次正视他。 “我知道你打算毁掉你和布莱克家族守护斯莱特林指环的城堡,但这和我没关系,斯莱特林的权杖与指环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没有它们,我一样是斯莱特林的继承人。所以我不会在意你们怎么看,斯莱特林精神是对这个世界的颠覆,我索性连他的精神都颠覆掉了,你以为你们恪守了斯莱特林的遗训就等于奉行了他的精神吗,错!你们走得越来越远了。这就是纯血堕落的症结所在。” “纯血在堕落?”卢修斯陷入仿若无底之渊的迷茫中,这正在他日以继夜追索着的问题,这问题他不敢去正视,却无时无刻不在噬啮他的灵魂,侵蚀他思想与血液的根基。他的疑问便是残酷的答案。 “比起权杖与指环,我更想要你……你是个真正的斯莱特林,如同我一样。什么能使纯血变得坚挺强硬,是真正的斯莱特林。这是你所希求的,同样也是我的。”伏地魔意图站起来,却意外地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如同石头一样僵硬。“你……”他手中擎着的红酒杯在理石地上粉碎,惊惧之色在那一刹那闪过他的眼睛。 “这只是个小把戏,先生。”卢修斯恢复了他惯有的冷傲,狡猾地笑起来,“真是可笑,刚才你教训我的话恰好能用在你身上,‘谁都会有虎落平阳的时候’,还有你那引以为傲的力量呢?” 伏地魔随他一起笑了,“原来这才是你来此的目的——这是在化身药剂中加入了独角兽的兽角粉末是最完美的巨毒石化剂,那孩子真高明,我又找到了一个斯莱特林的骄傲。” “可惜西弗勒斯只信任我。”卢修斯以手支颐,光线打出他侧脸完美的轮廓,“你的一生到此为止了,不管你是不是斯莱特林的继承人,你都不会在我们的记载中留下任何痕迹……没有人会记得你,如果他们记得,只会告诫自己的子孙绝不要挑衅一个马尔福的尊严,这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那一刻伏地魔从卢修斯的眼睛里感受到,卢修斯对他的仇恨绝不比他想象中的少。 “你是哪只脚先踏出仙境庄园的呢?似乎是右脚吧。”卢修斯露出故作无知的凶残面孔,对伏地魔举起罗密欧的银剑,剑锋上的冷光为他的脸加重一重阴郁的颜色,“这是麻瓜男人用来捍卫尊严的武器,理应用它来惩罚你,因为你的父亲就是个微贱的麻瓜。”他对着伏地魔的右脚踝奋力砍下去,鲜血当即从伤口喷涌而出。 巨痛使伏地魔咬紧牙关,他反而很亢奋,“你就一点都不关心你的未婚妻吗,你怎么不问问她好不好?”他吃力地笑着。 “如果你是想送她回家,这我无能为力,她已经被家族除名……”卢修斯这句话比罗密欧的对白更要流畅,尽管如此,愤怒仍旧使他的脸失去血色。 “你别再骗自己了,卢修斯,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不管你爱不爱她,都是她先离开你的……作为一个有头面的纯血贵族,这真是难能可贵的经历呢……”伏地魔始终没有失却微笑,最危机的时刻打起了最低俗的玩笑,以此来彰显自己的绝对强势。 “我失去未婚妻是因为布莱克家族放弃了他们的女儿,而不是她选择去梅林神殿。”卢修斯阴冷得如同魔鬼,他从袖中抽出魔杖。“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事实上我和贝拉的妹妹感情很好,那可怜的小姑娘总是猜测贝拉的出走是否与她有关,我也宁愿相信贝拉是出于一种伟大的成全,毕竟我和纳西莎都因此释然。我想我还是得做布莱克家的乘龙快婿。” 伏地魔这次的发笑是真实发自内心的了,他终于领教到了真正的马尔福那种把谎言与借口包装得如同他身上的丝绒外套一样冠冕堂皇的本领。这真是绝妙的技巧。 “我以为你真的不在乎被挖墙角呢。” “你只说对一半,我不在乎她,却不会放过你。她不再是我未婚妻,而你却还是我的敌人。” “我还是第一次遭遇暗杀,看来已经成些气候了。”伏地魔试图挪动身体,自嘲地笑笑,“看来我们很难制伏彼此了,你不止一点点厉害,我承认我低估了你……你胜了,但这是最后一次。” “我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 伴随着卢修斯的怒呵,他的魔杖尖射出一道绿光,而这道光却并没有化做伏地魔生命的永恒终点,他在最后一刹那缓缓隐身而去。 卢修斯因仇恨杀戮而狰狞的眼睛渐渐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他那没有击中目标的绿光熄灭之后,他瘫在地上艰难地喘息,地上只剩下伏地魔残存的血迹,“也许他真的具有斯莱特林的力量——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卢修斯最后那段独白念得很好。”马特对着化妆间的屏风说。 “可仍旧很僵硬,那种语调适合做政论演讲,而不是扮演内心细腻的男人。”屏风后传来安多米达的声音。 “至少他很从容,作为生手已经很不错了。”马特侧耳听听外面雷鸣般的掌声,“我们成功了,你听,多激动人心的声音……你在干嘛,能不能快点?” “我礼裙的纽扣掉了。”安多米达叫嚷。 “女人真麻烦……只是谢幕而已,还换衣服做什么?” “我可不想穿着小龙套的衣服去谢幕,我是个美女编剧!”她从屏风后走出来,右手紧捏着礼裙的领口,“把我的手包拿过来,那里有枚胸针。” 马特看着她的一身白色长裙吹起口哨:“你这是要参加圣诞舞会吗?” “这是我为暑假的酒节舞会准备的,可是因为脚伤没派上用场,我现在就要穿。”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马特,安多米达,该你们上场了。” “来了,”马特慌忙抓起化妆台上的手包,却毛手毛脚地拉断提手,桌子上大大小小的化妆瓶、水杯和手包中的杂物散落一地。 “我的钻石胸针!”安多米达提着裙子跪到地上。她抓起地上的红丝绒盒子,打开松动的搭扣,胸针已经不见了。 “好像被甩出去了。”安多米达对正在地上拣东西的马特说。 “我看看桌子底下有没有。”马特爬到方桌的那一头说。 “是洁茜卡·沙比尼弄坏了我的胸针盒子,这个讨厌的女人。”安多米达也把头探下方桌,她看到暗处一块闪闪发亮的光影,那是钻石的光芒。 她伸手出去,却触到马特的手。 “我找到它了。”桌底彼端传来马特的声音,安多米达觉得眼前一片昏暗。那一瞬间她以为学校的照明咒语失效,熄灭了灯火。 耳边有行风呼呼作响,她感到脐处的引力牵引她的身体升腾而起。 “马特?” “我在。” “这是怎么了?” “我们碰到门钥匙了……真见鬼,它要带我们去哪儿?” 当安多米达睁开眼睛,马特正握着她的肩膀不停摇晃,“清醒了吗,安多米达?” 燥热的空气令安多米达感到喉咙中一阵刺痒,她止不住咳嗽起来。 这是一间高敞的客厅,光亮的红木地板上覆着柔软的地毡,壁炉中的火焰熊熊燃烧着,这里甚至比仙境庄园主厅的布置更加奢华,只是墙壁不假修饰地露着粗砺的红砖,为房间增添了一重荒蛮的力量。他们向窗外望去试图辨认自己的方向,可尖拱窗如同圣诞节的时候一样被薄冰罩得朦朦胧胧,只有透过玻璃中央的一小方才能勉强看见窗外天空飘洒的雪花。 “真是难以置信,这是哪里?”马特指指安多米达身后,示意她回头。 她回头,终于窥见这次旅行的终极隐秘,在她身后那面遮挡楼梯的影壁上,盘踞着一条黑银巨蟒,它粗实身体上的皮纹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着暗弱的白光,头高高探出墙外,张开血盆大口,一双狰狞的血瞳正深深注视着他们。 “我们在北欧,”安多米达喃喃说道,目光仿佛被巨蟒定住,“这里是布莱克家族的属地——纯白古堡。” 第七章 迷失雪林 “纯白古堡?”马特念出这个生疏的词,“那么,这里是你的家?” “我以为这只是传说中的事情,你是否记得我那年圣诞节偷偷去你家里玩,后来被妈妈发现?那次埃拉朵拉姑妈警告我,如果我不做个安分的女孩,就要把我送来这里——纯白古堡。这里是惩罚不守祖训的人的地方。”她环视着周围,“我从不晓得真的有这么个地方,我以为她只是在吓唬我。” “可是你怎么知道这就是她说的那地方?”马特问。 “因为它!”安多米达指向墙上的黑银巨蟒。“姑妈说纯白古堡正厅的墙壁上有一条蟒蛇。” “这可真恐怖,安多米达。”马特摇着头说,“当初我妈妈就反对我来霍格沃茨,她的理由是魔法世界是个阴森恐怖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因为无数只猫头鹰向我家洒了雪片一样的信,我要是不来,它们准会把我家的房子埋了。” “是不是真的啊?”安多米达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魔法世界竟然有你们这样的家族,把蟒蛇当成自己的族徽,看来内心阴郁的不止萨拉查·斯莱特林一个。” “这不是我家的族徽!”安多米达争辩道,“很奇怪,我家从没有把蛇当做标志过……不过我们现在应该搞清楚,为什么我们会碰到一把门钥匙!” “还不是因为你的胸针!”马特指指墙上,安多米达惊讶地发现她的钻石胸针已经镶嵌进了墙里。“我们刚过来,它就飞到墙上去了。我们在化妆间就是同时碰到它的。” “这不可能,我以前戴过它,它不是什么门钥匙,除非它不是我原来戴的那个……”她忽然间恍然大悟,“是沙比尼,洁茜卡·沙比尼,她在酒节舞会的时候戴过我的胸针,难道是她把它改成了门钥匙?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马特已经站在正厅中央,“有人吗?”他喊道。 “你别出声,也许有危险!”安多米达说道。“我们把胸针拿下来,这样就能回去了。” “嚯!那你得找一根够长的棍子才行。” “傻瓜,用你的魔杖!” “哦!”马特乖乖抽出魔杖来,他关键时刻总是忘记。 楼上传来一阵响动,“这里有人,我们上去看看。”马特马上放低了声音。他与安多米达对视之后达成一致。两个人蹑手蹑脚地拾级而上。 “成败取决于今夜,罗丝,也许他已经成功了。”二楼的书房传来埃拉朵拉的声音。 “我仍旧感到担心,那个人拥有我们难以想象的力量……而且他们离安多米达她们那么近。” “是妈妈!”安多米达兴奋起来,马特却意外冷静地做出个禁声的手势,静静躲在门后偷听。 “只不过有些冒险罢了,是伏地魔选的时间和地点,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如果一切都由我们来决定,他还会上钩吗?”埃拉朵拉的语气异常严厉,“再说,即使出了什么事,为了家族的利益而做出牺牲,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不能同意你的说法,孩子们应该去过她们想要的生活。” “我并不想对教育孩子发表看法,在这一点上我们争论得太多了。罗丝,我们的家族因何而存在,因何而兴盛?因为我们要替萨拉查·斯莱特林守护他的指环,我们要把它留给斯莱特林真正的继承人,所以我们受到他的庇佑。现在指环被邪恶的人觊觎着,我们必须除掉他——如果你为了一己之私而违背他的遗训,我们都将要受到魔法的诅咒。” “我想我已经受到了诅咒,我失去了一个孩子——贝拉特里克斯现在在伏地魔手上,而我们去刺杀他,不管他逃脱还是死掉,他或者他的部下都不会放过贝拉。” “那是她罪有应得,再说她早已经抛弃这个家了,说不定她会带头找上门来为他报仇。” 埃拉朵拉把视线移向门口,好像已经有所察觉。 布莱克夫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还是个孩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根本没有错。” “你踩到我了!”安多米达抱怨。 “小声点!”马特极度紧张,“她们在谈什么秘密,在弄清楚之前不要贸然行事。” 安多米达气愤地把裙摆从马特脚下拉出来,却一下子失去平衡,连带着马特,两个人笨拙地撞到门上,门砰然打开。 布莱克夫人用与埃拉朵拉完全不同的意外神态看着匍匐在门外的两个人。 “安多米达?” 安多米达挣扎着推开马特,仿佛受了一肚子委屈,提着裙子站起来走向布莱克夫人,噘起嘴巴娇嗔道:“妈妈,这是怎么回事,我正在剧场准备谢幕,结果就来到了……” 那一瞬间来得太快,等到埃拉朵拉魔杖射出的那道绿光闪过后,安多米达听到身后骤然倒地的声音,她才反应过来刚才埃拉朵拉奋力念诵的咒语是阿瓦达索命。 那道可怕的绿光与她擦身而过,整个世界都在死亡的绿色中失却色彩。她被钉在原地,仿佛周身被抽成真空,那一秒她感受到的是摄魂怪濒死的鼻息,这便是纯白褪色后的世界。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母亲,却再也没能投入她的怀抱,这是安多米达终其一生也没有再次经历的可怕瞬间。 身后的马特·唐克斯倒在地上。 安多米达张大嘴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当她转回头去,甚至连他死亡时的表情都不曾看见,他面向下倒在地上,只是一具普通的灵魂出离的躯体。安多米达被埃拉朵拉的当头棒喝击中,她看着她姑妈尚未松弛的眉头,嘴巴在无声地颤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安多米达!”布莱克夫人双手护住自己惊恐的神色,向前走了几步试图把女儿抱在怀里,“埃拉朵拉,不要!” “外人不可踏入禁地,这是家族的规矩。”埃拉朵拉收敛起平常令人厌恶的尖刻声调,杀戮令她相当冷静。 “你……你竟然……杀了他?”安多米达察觉到走向她的母亲,猛然向后退却,仿佛自己面对的是嗜血的猛兽,“你们……” “你认为你还可以平安无事地回去谢幕吗?”埃拉朵拉又持起魔杖。 “埃拉朵拉,够了!”布莱克夫人喝道。 “凶手,你们是一群杀人凶手!”安多米达终于将一些惊恐转为愤怒,她满面泪痕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埃拉朵拉旁若无人地转向布莱克夫人,“罗丝,是到让她知道真相的时候了,布莱克家虽然没有成年男孩,但是我们也不希望什么事情都要依靠马尔福。”她那缓和的语气犹如在问候,“你来点下午茶么?” “你看她这个样子,她还能听进去什么?你忘记贝拉特里克斯了么,我不想我的第二个女儿也变成这样。” “要么就来个记忆消失咒,不过看她这么激动,我不敢保证念下去她会变成什么样子……瓦迪瓦西!”埃拉朵拉的发射咒射向意图转身逃跑的安多米达,却击中墙壁上的画像,安多米达尖叫着向楼下冲去。 布莱克夫人与埃拉朵拉挣抢着追出来,布莱克夫人也掏出了魔杖。“你还想对付我么,罗丝?” 埃拉朵拉边跑边问。 “你别伤害安多米达!” “你会坏了大事!现在不是我要伤害她,而是她会伤害我们,如果她跑出去,纯白古堡的秘密就会肇昭示天下,到时候魔法部知道我们藏有斯莱特林的指环,他们会将它查抄,我们祖祖辈辈的守护都会前功尽弃!” “她不会的!”布莱克夫人转向惊慌失措的安多米达,“安多米达,告诉我们,你不会泄露秘密,到妈妈这里来,没事,过来!” 安多米达看着自己的左右两边,埃拉朵拉正向她步步逼近,罗丝也在犹疑中手持魔杖防范着她去触碰墙壁上的胸针,“不!我要告诉别人,她杀了马特,我要去找傲罗!”安多米达颤抖着哭喊,“他根本不认识你们,你们却杀掉了他……” “听见了吧,罗丝?我早知道这个女孩靠不住,她只喜欢跟下贱的泥巴种在一起,她的心根本不属于布莱克!”埃拉朵拉冲安多米达举起魔杖。 “安多米达是你的亲……侄女!”布莱克夫人哀求道。 “在家族的利益下,我们没有亲人。”埃拉朵拉大义凛然。 “除你武器!” 安多米达的缴械咒因为慌张而没有击中目标,此刻埃拉朵拉的咒语已经射出去了。“统统石化!”埃拉朵拉魔杖上的寒光从安多米达身边擦过,布莱克夫人僵硬地倒在沙发上。安多米达感到那枚闪光如流星的物体向她飞来,那是她妈妈被石化前试图抛给她的胸针。安多米达向它伸出手去,就在它即将飞入她手中的一刹那,埃拉朵拉的发射咒击中了它。 胸针在空中被击得粉碎,埃拉朵拉向安多米达露出得意的笑容,另一边,是中了石化咒的布莱克夫人,她仍旧高举着魔杖,保持着念诵飞来咒的姿势。 “真遗憾,你妈妈的动作没有我快。”埃拉朵拉冷笑道,“而你,则是家族里最不中用的人。” “如果有能力就代表擅长冷血地杀戮,那你可是无人能及。”安多米达似乎冷静下来,她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死到临头还嘴硬呢,怪不得你最不讨人喜欢,”埃拉朵拉歪头看着安多米达,“看看我们该怎么处置你吧……我给你两个选择,安多米达,接受这个现实站到我们中间来,否则,从这里走出去,”她痴狂的目光移向窗外,“看见那片森林了么?所有布莱克家的罪人都有获得救赎的机会,只要他们在雪林中忏悔,并且在其中把自己的生命捐弃。看吧,雪林在外面恭候着你,你会洗刷掉自己的罪过。” “我没有罪,有罪的是你,我不会留下来跟你同流合污,你不配做我的姑妈,从此我不再姓布莱克!”安多米达已经想要转身离去。 “你也要跟你那无耻的姐姐学吗?你以为这个姓氏轻如鸿毛,随你们想丢掉就丢掉吗?你看看你的魔杖,每一个布莱克家族成员的魔杖中都有先祖的白发做杖芯。家族的印记已经渗入你们的血液,不是你们一句话能够摆脱的。” 安多米达使劲地点头,仿佛终于明白了自己生命的玄机,片刻后,她静静地说,“我不要了,我不要魔法了。”她举起魔杖,在它的两端轻轻用力……清脆的响声。 埃拉朵拉吃惊地睁大眼睛,看着安多米达把折断的魔杖扔在地毯上。然后她扬起平静的脸,“我还从没有恨过谁,但是我现在恨你!我宁肯不要魔法,也不与布莱克为伍。” “再见,妈妈!”安多米达把右手指贴在唇上轻吻,然后向布莱克夫人挥一下,转身跑出大门。 “有梅林为证,罗丝,”埃拉朵拉看着身边毫无知觉的布莱克夫人,“我们对得起她。” 当卢修斯来到纯白古堡已经是一个钟点之后,伏地魔的逃脱显然令他心绪不佳。他看到被石化的布莱克夫人和在壁炉边安然编织的埃拉朵拉。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道。 “在你与伏地魔交锋的时候,安多米达和她的同学突然出现在这里,我还以为他们偷了你的门钥匙,”埃拉朵拉注意到卢修斯的铂金戒指飞到墙壁高处,“我解决了那小子……你的工作如何了?” “布莱克先生呢?”卢修斯一脸凝重。 “他回仙境了,魔法部突然要抄查庄园,再说烧毁古堡只用我们几个就够了——我想你没有成功吧,没关系,好事多磨,那么按照原定计划,我们毁掉这里吧。” 卢修斯踱到布莱克夫人面前为她念诵化解咒,布莱克夫人立即软绵绵地摊在沙发上无力地喘气,“安多米达,快救救她……” “安多米达怎么了?” “啊哈,她像纳西莎一样跟我们决裂了,”埃拉朵拉眉飞色舞,“我把她放逐到雪林中了,如果今夜纯白古堡不复存在,她将有幸成为用纯白之雪洗刷罪孽的最后一人。” 卢修斯微耸起眉头,“安多米达怎么会来这里,她为什么有门钥匙,我们两家一共只有两把……”他拾起安多米达被折断的魔杖,把它轻轻放在壁炉台上。 “她用了她的胸针,这胸针本来是纯白古堡的东西,用它做门钥匙很容易。”埃拉朵拉说。 “伏地魔已经知道了我们把斯莱特林指环藏在纯白古堡的秘密,他也知道我们要毁掉指环的计划,如果不是我们之中的人走漏了风声,那一定就是他已经来过了,或者他的部下。” “安多米达!”瘫在沙发中的布莱克夫人痛哭起来。 “您不用担心,我去找她回来。不过您必须清楚,即使她能够活着回来,也绝不可能再回英国了,除非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望了一眼埃拉朵拉,严厉地说,“以后请不要擅自杀人,您会给我们惹来麻烦。” 古堡外包围着一片茫茫冰原,冰原之外覆盖着几近于黑色的雪林,雪林与古堡将冰原剪裁为银亮的环。林中冷杉与落叶松参天而立,积雪即使到了七月也不会融化,青葱的树木年年岁岁被覆盖在积雪之下沦丧了青春而变得苍老,密林那苍黑的色彩仿佛垂天而降,是歇斯底里的九缪斯拼却气力贯注而就,与荷莱依造就的纯白造化交融一处,黑与白的世界于千万年前伫立于此,等待了水滴穿透岩石那么久的时间,终于有了他们——雪葬于此的一个又一个渺茫生灵,他们在此献上自己的生命,却无法让苍林想起自己原本的颜色,他已老得听不见忏悔,却依旧纯洁,如同布莱克家族的象征,古老而纯洁。 天地寂寞,通向永恒纯洁的,惟有此路一条。卢修斯沿着这条路走向雪林,安多米达的足迹并不如他预料中那般清晰。他并不喜欢这里,茫茫冰原上突兀而起的泰加林会向人们诉说何谓忠贞么?他总是觉得矫情。但五百年前布莱克与马尔福的先祖选择了此处,当他们把斯莱特林指环永远封存于此,他们的子孙便注定了不再有选择的权力,他们世世代代都是斯莱特林的奴隶。卢修斯从不理解自己的祖先为何归心于萨拉查,并且如此武断地将自己家族血脉的未来亦葬送于此,而现在他似乎有所感悟,因为剧场密室中的那个男人,那个他曾经想要杀死的人,那慵散却如同刀锋一般逼人的话语如同剖开了他的脑子,尽管卢修斯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似乎说服了他,那男人了解他想要的一切,在这苍茫天地间,他感受到穿越时空的心灵扣动,仿佛几千年前的先祖向他诉说,那几小时前险些被他杀死的男人来自于他的归属,这是真的。只是他不知道,伏地魔是要把他彻底摧毁,还是将要给他重生。 安多米达!他开始在密林中寻找,而除却树木的苍凉,便是纯白一片。偶尔会有一只松鼠从雪地中跑过,当它攀到树上,便用诧异的眼光打量这个陌生人,这里没有人来过,唯一的印记便是安多米达留下的。果真她并没有走远,穿着洁白礼裙的女孩就蜷缩在不远处的雪松下,她与残雪如此合体,卢修斯第一眼几乎没有看见。“即使是濒死前,也还是这么的笨拙。”他暗自想到。 “跟我回去!”卢修斯解下身上的长披风包裹住瑟瑟发抖的安多米达,声色俱厉。 “不!”安多米达尖叫着如同躲避着厌恶的瘟疫。 “那你就在这里冻死吧。”卢修斯恶狠狠地说。 “我宁肯冻死,也不会跟你回去,你们是一群杀人凶手!” 卢修斯一下子想到贝拉特里克斯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仿佛就是昨天的事。他不禁怒火重燃,奋力地点着头,“随你!”他转身而去,脚步在雪地上踏出沙沙的声响,忽然间他回过头来,表情在盛怒下扭曲狰狞:“没有人可以跟我讲这样的话,你、贝拉特里克斯都不可以!”他疾步走回去,粗暴地把她按在地上狂吻,安多米达奋力挣扎,但她的双臂被卢修斯紧紧扣在雪地上,双手只能抓住雪松树下的枯枝。卢修斯失去了往昔优雅的风度,他只是一只盛怒的野兽,柔顺整齐的铂金长发粘住枯枝和污泥,银蓝的瞳由于怒目圆睁而现出全形。两个人的身体在雪地里踊动,被残雪和泥土沾染得狼狈不堪。 “你不是爱我的吗,为什么还要哭呢?”卢修斯看着最终停止挣扎一脸泪痕的安多米达,咬牙问道。 “我是喜欢过你,可你又有什么了不起!你一直在折磨我的感情,你因为贝拉抛弃你而报复我和纳西莎,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是谁的错?是你先伤害我们所有的人,你根本不懂得爱!” “哈!”卢修斯站起来抖掉身上的残雪,甩动着他打着绺的狼狈的长发,“那么就让你这个真正懂得爱的人去做家族的祭品吧,你不是想脱离布莱克吗,我告诉你,即使你死在这里,你的名字仍旧会在家族的忏悔录里出现。” 他义无返顾地向雪林外走去,“日落之前,雪林的布局会发生变化,看见这条路了吗?过一会儿它的尽头将不再是纯白古堡,而是通往地狱。” 当安多米达睁开眼睛,卢修斯已经不见了,她从地上爬起来,向他的反方向走去。她也不晓得这样是否能够走出雪林,即使背离家庭犹如第一次跨上飞天扫帚,她感受到的是与自己背负十几年的地心引力抗挣的沉重,不过,只要想到正在远离他们,她就感到彻底的舒畅。而她的身体却与她的心背道而驰,彻骨的寒冷令她犹如深陷沼泽,最可怕的不是痛感,而是渐渐蔓延的绝望扩散周身的过程,她终于走不动了,靠着一棵雪松坐下来,裹紧身上的披风。她才想起那是卢修斯留给她的披风,那上面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幽香。这幽香让她觉得困倦,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疲倦,慢慢闭上眼睛。而眼前的道路渐渐开阔起来,她又站起来,径直走向雪林的尽头——那一处春暖花开的草地。 卢修斯在即将踏出雪林的那一刻停步,他回头寻找那已经不见身影的雪松,想到安多米达也许真的会死掉,这不像五年前的贝拉特里克斯所经历的事件那样是个意外,家族的诅咒不会赐给任何人幸存的机会。 他看看西垂的落日,决定转回去。 一路上他沿着自己的脚步返回,当他来到那棵雪松下,安多米达早已经不在那里,他看到树后小径上那行浅浅的脚印,又低声咒骂了一句。 他只得继续追索她留下的脚印,似乎走了很久。天色又暗了一些,不明野兽的吼叫从密林深处传来,也许安多米达已经被野兽吃掉了呢,他想道。可她的脚印分明还在向前延伸着,她竟然走了这么远,这脚印在他的心里,似乎是她与他们决裂的坚定决心。 他终于在那棵雪松脚下发现了她,她瘦削的身体紧裹着他的黑色披风,这比她的白裙子醒目得多。她靠着树干睡过去,惨白的脸色已经与雪地毫无差别,唇也早已经冻得僵紫。 在他把她摇醒前,他实在没有把握她是不是还活着。“我可不想成为第一个发现你尸体的人,安多米达!”他呼唤着她,她终于睁开眼睛。 “受够滋味了,回去吧。”他轻轻叹息着。 当安多米达再次看见眼前的卢修斯,刹那的感动涌上心头。她强忍住蓄着泪水的眼睛,动了动喉咙,“不……”还是不!坚决的话语呼之而出,她已经无法震动僵硬的声带。 刚刚探上卢修斯脸上的柔和马上如乍暖还寒的河水一样立刻结为冰凌,而冰凌也随即散去,化为带有三分自怨自艾的无可奈何。他背过身去把安多米达拉到自己背上。“我没时间跟你斗嘴了。”他背起她原路返回,她僵硬的身体在他的背上,却格外顺从。 “光明在哪儿,卢修斯,告诉我天堂的样子……”她软软靠在他的背上,用嘶哑的声音在他耳畔说,仿佛那身体不是自己的。 “庸人自扰!”这是他的回答。 当他们走到两个人的雪松处,延伸向前的脚印已经平复,大地如同大雪初落时一般完美如银,而这一切在他的眼中不过是如同罗密欧的毒药那样致人绝命的美丽。卢修斯的心骤然沉沦,他们来迟了,那不再是通向纯白古堡的路了。 “卢修斯,你没必要救我,你可以用幻影移形……” “你少废话!”他怒呵道。 安多米达果真不再开口。卢修斯急噪地四下寻找出路,停留片刻,他迅速根据判断选择了左侧的路,这条路的胜算大约六成。要快!他虽然着急,头脑却如天气一样冷静。虽然很冷,负重而行却使他的额头渗出汗水,之后他发觉背上的丫头已经好久不见动静了。 “安多米达,你说句话。”他惊慌地呵道。 “我累了,想睡会儿。”她缓缓开口,已是气若游丝。 梅林保佑!他暗下松了口气,“不行,不可以睡。”他故意颠簸一下她的身体,“和我说话,快点。” “我不知道说什么……” “你真是个笨蛋。我提问,我问的每句话你都要回答。你叫什么名字?” “白痴……” “什么?” “你的问题……” “好吧,换一个。你的理想是什么?” “成为剧作家……” “剧作家?就是整天把自己的食指浸泡在墨水里,发呆的时候咬咬羽毛笔尖,再拿几张写满字的破稿纸满屋子溜达,这就是你的理想吗?” “嗯……”安多米达真的虚弱极了,如果现在是在温暖的壁炉旁边,她一定高谈阔论一番戏剧创作的高尚,顺带还要把卢修斯的人格贬得一文不名。 她没力气说了,卢修斯只能不停地开口,“那还要魔法有什么用?你之所以还勉强在霍格沃茨混下去,只是为了将来可以更流畅地给戏匣子施魔法,是不是?布莱克家竟然出了你这么个异数,魔杖于你而言和拖把又有什么区别?” “我会给戏匣子施法……” “哈!你骗不了我,为什么你戏匣子里的罗密欧总是躲着不肯出来,这是你法术上的一个纰漏,你得承认……” “嗯……” 卢修斯停下来喘了口气,他想安多米达竟然因为虚弱而表现得如此乖顺,却一点也不像纳西莎那样可爱。他也不知道她的兴致不高除了身体之故,是否还因为他的话题太过故伎重施,他们似乎从认识起就开始不断用这些话题斗嘴了。 “你还真是大胆呢,敢对我的话爱搭不理。”卢修斯自从那晚在月光花廊之后,几乎没有如此打趣过。 “嗯……”安多米达简单的呼应似乎拖出一声无力的笑。她模糊的意识也注意到,平时惜字如金的卢修斯现在格外健谈,带着可怜的委曲求全的目的,他只能如同小丑一样表演,靠话语呼唤她的精神,其实也是对自己与路途作战的一种鼓励。 “你对家庭有没有梦想,就像纳西莎一样,她总是想着自己某一天要做新娘,你有没有想过?” “有……” “你的丈夫会是个优秀的魔法师吗?” “是的……” “会是出身名门望族,有着优良血统吗?” “不……” “不?”卢修斯感到意外,然后他想到马特,于是觉得安多米达有些可怜,“……那么,他会很英俊吗?” “嗯……” “好吧,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做新娘的样子,在温暖明媚的仙境庄园,你英俊的丈夫拥着你,你手里托着花球,你们在幸福的微笑,有十个花童为你托着十八尺长的婚纱拖尾,你的花车用白色百合来装点。你最想要什么,安多米达?告诉我你最想要什么?” “孩子……” “是的,是的,孩子,你们很快就会有孩子,让我们猜猜你的第一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呢?” “男孩……” “你肯定会有个很漂亮的,蓝眼睛,像你一样金黄色头发的男孩子,想想他会开口叫你妈妈,而你就叫他……你可以给这个漂亮的小男孩起名字,你喜欢他叫什么名字?” “德拉科……” “德拉科?真是个好名字,小龙,一定是个不凡的孩子。” “卢修斯……谢谢。” “我不要你谢我什么,我只要你要活下来。别让我知道你是个懦弱的人。” “是的,我想活……但是很辛苦……”安多米达感受到寒冷侵肌销骨的疼痛散布周身,这种疼痛带给她麻木,她感觉自己化为一具僵硬的石头尸体,而怀抱中的卢修斯也是一样。她的视觉模糊起来,卢修斯的金发也化为纯白的光影,她要睡着了,卢修斯如同坠崖者手中的绳子,即将在她手中脱落,从此再不相逢。笼罩着她的死亡阴云骤然化为伤心的雨落在心头,太冷了,她无法确知没有知觉的脸上是否流下泪水,她终生未语的爱情最终化为了不知是否存在过的泪水。 天!她多想让他看见。 “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虽然那是一声很轻微的不情愿的应答,安多米达仍然听见,卢修斯说的是,“会。” “照顾好纳西莎,不要恨贝拉……” “别再无病呻吟了!你根本死不了。”卢修斯严厉呵斥,而安多米达已经不再出声了。 安多米达…… 他把她放在地上,魔杖在雪地上幻化出一堆火焰,他把她拥在怀里,将她尽量地靠向火焰,也许这不管什么用,魔杖点燃的火总是不真实的。当那种困倦感也蔓延到他的意志中的时候,卢修斯预感到死神来扣响他的门了。 “难道我也要死在这里?我会恨你一辈子的,安多米达。”他的口气毫无埋怨,像是在默念课文。 “你死了还怎么恨我……”安多米达答道。 “我以为你睡着了。” “只有我睡着的时候,你才不会对我那么严厉。” 卢修斯自我肯定地扬扬眉毛,“因为那个时候全世界都安静了。” “我不再是巫师了……”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你早就想折断魔杖了吧,真是空前绝后!” “如果是纳西莎,你才不会站在一边说风凉话。” “纳西莎才不会折断魔杖……你后悔了吧?” “才怪!” “你真是堕落到底了,不过……” “什么?” “这才像你。”卢修斯轻声说,他感到安多米达在他怀里轻微动了一下。 “是这样吗?”安多米达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卢修斯看不到,正如她也看不见他,“也许我不再是巫师,但是我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魔法不能给我的一切,在我扔掉魔杖之后,我都拥有了……你在想什么呢,卢修斯,你在笑吗?” “我……冷!”如同孩童。 “我想到一个古老的咒语,召唤人偶走出戏匣子的咒语,也能够导引迷路者找到方向,我的罗密欧总是躲在后台,但我能召唤他出来,不过,不能大声念诵……”她仰头看着卢修斯,眨眨眼睛,卢修斯贴耳下去…… …… 精疲力尽的卢修斯把安多米达抱回城堡,天已经完全黑了。布莱克夫人和埃拉朵拉匆忙拥过来,他把她放在大厅的沙发上。 “安多米达!她怎么了?”埃拉朵拉惊讶地问。卢修斯看了一眼布莱克夫人,又是一个记忆清除咒?布莱克夫人点点头。 “我不能确定她还能不能醒过来。”卢修斯冷冷地说。 布莱克夫人尖叫一声扑向安多米达,但似乎并没有卢修斯说的那么严重。埃拉朵拉对他说,“我好像恍惚记得我们要毁掉纯白古堡,是不是有这码事来着?” “我们是不是要清除她的记忆?”卢修斯问布莱克夫人。 “不要!”布莱克夫人坚决地说,“我不想她弄成贝拉特里克斯那样。” “那么就用不着毁掉城堡了。”他看看埃拉朵拉困惑的眼神,“既然安多米达哪儿也不能去,就给她留个栖身之所吧。去霍格沃茨给她办休学吧,如果您舍不得她死的话!”他把壁炉架上的断魔杖扔进火中。“从此安多米达不再是巫师了。”他望着旺盛的炉火幽幽叹道,他不清楚到底是家族抛弃了她,还是她抛弃了家族。 布莱克家族的人是一群疯子,他暗暗地想。 第八章 父与子 仙境庄园的人越来越少了,当阿尔法德的鞋子在铺着软木地板的空阔房间响亮地回荡,卢修斯更加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说说你的战果吧,卢修斯。”阿尔法德慵散地瘫在靠窗的安乐椅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卢修斯笃定地看一眼另一个位置的父亲,“现在唯一要做的是处理掉马特·唐克斯的尸体。” 沉默了半晌,阿尔法德确定卢修斯是没话可说了,本来他想要顺势苛责卢修斯失败的刺杀,但是他忘记了在繁复的言辞论战中自己从来就不是他的对手。他惊讶于卢修斯如此单刀直入地将自己的败北一笔代过反而捡了埃拉朵拉的错误来反唇相讥的思路,“这让我惊恐,卢修斯,你怎么不说说你和黑暗勋爵的较量呢?” 与化身密室中的伏地魔比起来,阿尔法德的伎俩要蹩脚得多,他一上来就亮出杀手锏直戳对手的软肋,岂不知这如同扔掉盾牌的无谓攻击,再清楚不过地暴露了自己,卢修斯轻蔑地叹了一声,阿尔法德还远不够称为对手,他一开口就已经一败涂地。 “我做了两件事情”,不若说卢修斯对阿尔法德是充满一些怜悯的,如同正规军将领看到参差不起的起义民兵在自己队伍的进攻下溃不成军一样,他也只好迂回俯就于他,“第一是把安多米达留在了纯白古堡——我们必须防止她走露风声;第二是把马特 唐克斯的尸首带了回来,我们不得不对此事有所了结。” “我早说过这个办法不稳妥,如果不是你坚持去刺杀伏地魔,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阿尔法德高扬的声调显示这似乎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对白,他是那种十足的难养小人,会抓住你的败势狠咬不放。然后他听到卢修斯躁闷的鼻息声。 “那又如何,我做都做了。”卢修斯一副平静的姿态轻挑起眉毛。 阿尔法德嗔怪地看一眼阿布拉克萨斯,仿佛在提醒他应该管束一下他儿子这没规矩的言辞。 “那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卢修斯?”一直沉默的阿布拉克萨斯也开口道。 “应该带埃拉朵拉到魔法部自首,就说安多米达和唐克斯演出后无意中碰到了仙境庄园的门钥匙,结果他被疯癫的埃拉朵拉杀死,这是一场意外。” 阿尔法德做出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这就是你所谓的良策吗,真是绝妙无比。” 阿尔法德的言辞令卢修斯异常震怒,然而他的脸上除了一贯的冷若冰霜,看不出任何迹象。 “这样不行,卢修斯,”阿布拉克萨斯也连连摆手,“我们不能牺牲埃拉朵拉。” “这不是牺牲,”卢修斯低沉地说道,“这是她应得的。即使你们隐瞒真相,傲罗也很快会找上门来,他们会来寻找失踪的安多米达,到时候您,布莱克先生,就不得不扮演一位痛失爱女的父亲了,这桩悬案会如愿以偿登上预言家日报的头版,然后纯白古堡的秘密昭示天下就指日可待了。现在惟有息事宁人,我们才能掌握主动。” “如果我们把杀人的事隐瞒下去,胜算有多少?”阿尔法德问。 “完全没有胜算。”卢修斯毫不犹豫,“我问过布莱克夫人,胸针是洁茜卡·沙比尼在酒节舞会上做了手脚,这证明伏地魔对我们的行动完全掌控。是他诱导了这场谋杀,他了解真相,即使我们不站出来承认,我们也会被他揭发,到时候我们会很被动,毁掉的不仅是纯白古堡的秘密,还有两个家族的声望。” “那也不可以,”阿尔法德沉默片刻,似乎在回味卢修斯的话,最终拿定主意,“你只关心自己家族的利益,却丝毫不顾我的家族。我不能让我妹妹进阿兹卡班。” “她只会进圣芒戈医院。” “你在讽刺我吗?”阿尔法德终于剑拔弩张。 “那您又关心什么呢?当我在化身密室搏命的时候,您连纯白古堡都守不住,如果您当时在场,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因为我根本就不同意你的暗杀计划,你现在打草惊蛇了,并且恰倒好处地使伏地魔的怒火燃烧到了最高点。他是个什么人?我们都会被他毁了!”阿尔法德震怒地吼叫。 “算了,阿尔法德……”阿布拉克萨斯做起和事老,“我们是不会采纳卢修斯的计划的,他只是说说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卢修斯?” 阿尔法德仍然狠狠瞪着卢修斯,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卢修斯的神情在瞬间柔和下来,“就当我没说吧,叔叔。”他谦和地笑着,阳光挂在嘴角贴和着完美的弧度。 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就在阿布拉克萨斯走出房间的那一刻,阿尔法德拉住卢修斯低语,“你可以主宰你父亲,但你别想妄图主宰我的家族,即使我没有子嗣,我弟弟还有两个儿子。” “您的女儿也都很优秀,只不过她们都不愿意姓布莱克了。”卢修斯笑靥依旧。 “你会犯下一个愚蠢的错误,卢修斯。”阿尔法德抓不住卢修斯蛇一样游弋的思路,只得徒然气恼。 马尔福父子踏上离开仙境庄园的马车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大雾,雾气本是鬼魅在白昼对人间的打扰,它们趁着惨淡的浓云降落下来唱起凄厉的歌。 “他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闻不问,对妹妹倒是倍加关心,这很正常,毕竟安多米达没有替他遮掩过家族帐目的亏空……老布莱克已经不可信任了。”卢修斯靠在座位上闭目凝神。 “什么?”阿布拉克萨斯的视线游移在另一边窗外浓浓的雾色中。 “他一定在两个家族的联盟之外另僻蹊径,否则他不会对我们这么说话。” “你太多疑了,要么就是你把他逼急了。” “是这样吗?”卢修斯微蹙眉头。 “你永远不可能要求你的合作者单方付出,所有的努力都应该是相互的,你太苛求了。” “您总是坚持自己的仁义之师。”卢修斯埋怨道,“可是老布莱克一直在与我们耍滑头,爸爸,你猜不到他要干什么。至于埃拉朵拉,她早该进疯人院了。” “这样不行,卢修斯,得想个万全之策,无论如何,马尔福和布莱克荣辱与共。我刚才没有在阿尔法德面前息事宁人的意思,我说的都是真言——埃拉朵拉不能被牺牲,绝对不能!你听懂我的话了吗,儿子?” 卢修斯睁开眼睛,诧异的闪光在瞬间被熄灭,“当然了,爸爸。” 几秒钟的沉默,“你让我吃惊,马尔福不应该对布莱克落井下石,我们会受到萨拉查的诅咒。”阿布拉克萨斯说。 “您也让我吃惊,马尔福从不会纵容任何人的欺骗。” 阿布拉克萨斯看着语气坚定的儿子,显然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 然后卢修斯闭上眼睛,“在我刺杀伏地魔的时候他和您在一起吗?” “是的。” “他本来该在纯白古堡的,仙境庄园并没有魔法部的抄查。” “这无伤大雅。”阿布拉克萨斯眷怜地看着疲惫的儿子,语气缓和下来,“伏地魔是个怎样的人?也许他会毁掉我们,谁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担心的是他会对你不利。” “应该没这么简单……”提到伏地魔,卢修斯模糊的意识仿佛骤然被一条线提了起来,他忧虑的并非只是伏地魔对他的报复,还有他们在化身密室中那番交锋,他不敢承认,伏地魔早已经战胜了他的灵魂。“爸爸,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们为什么都这么纵容埃拉朵拉,让她去做那么重要的事,如果说老布莱克是为了她为他做假帐,而您为什么也这么没有原则呢,却完全不顾及她是个……疯子……” 阿尔法德沉默始终,时间缓缓在两父子间流淌而过,卢修斯不晓得父亲到底有没有回答,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倦怠如一只猎食的爬行动物一般试探着攀上他的身体,他终于就在这颠簸的车厢内沉沉昏睡。 从背面的某个角度远远窥视马尔福庄园,它的主体如同一张巨大的植物挂毯,惨淡的灰墙上爬满了大片的绿锦,主堡脚下的露天花廊盘踞的紫藤为这块苍绿色织毯镶嵌了紫罗兰的脚边,周边修建整齐的草坪则是由这方挂毯延展开去的宽阔新绿,这新绿比墙上的藤蔓植物更富于柔和温驯的绒毛质感,草坪的最内层栽种着高挑秀挺的七叶树,树上正盛开着尖塔形状的淡粉色花蕊,七叶树外围星罗棋布着红叶石楠组成的花丛,宛如一簇簇迅疾燃烧的愤怒火焰。这火红也许是整个绿色系中唯一的一抹变数,如果站在远处骤然发现它,便会感受到主人刻意表露的猝然而至的凄怆美丽,这其实是马尔福对外来者善意的提醒,亦或嘲讽的暗示,总之它以最诡异的方式告诉你这个家族的本来面目并非你眼中的千顷碧绿那样纯粹。然而,草坪与甬路交界处的一排沧桑古柏却不动声色地掩饰着这些癫狂的红叶石楠,很少有人会透过这些苍健稳重宅心仁厚的植物窥到里面暗藏的玄机。 然而这一切都不足以彰显马尔福的精神,或者说都不足以掩饰他的本质。马尔福的真正象征是那些自从进入母体建筑三英里外的庄园大门就延伸开来,直至盛长到主体城堡标志性的空中花房的那种百合科植物——德国铃兰。 空中花房几乎和马尔福庄园的年代一样悠久,它被庄园的建造者罗纳德·马尔福命名为克洛丽丝,这个透明的玻璃长廊就加筑在庄园主建筑之上,即使是千年前的魔法世界,构筑离地数十丈的种植园也是难以想象的,而终究罗纳德还是让克洛丽丝拔地而生,这个有着高敞拱形吊顶的透明建筑只是为了用来栽种马尔福的族花铃兰。 铃兰,这矮小平凡的植物从来只有碧绿与纯白两色,花朵也是羞怯地终年低垂,紧紧包裹住不见天日的花蕊,躲藏在花花世界的所有角落,它甘愿充当任何植物的点缀。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它低调、骄傲且不卑不亢,天生带着某种与俗世老死不相往来的决绝与从容。即使这种被子植物在园林装饰中极度常见,但也绝少有如同马尔福庄园这般地迷狂漫生的景象,当马车驶入通向马尔福庄园的岔道,那小小花朵的植物便已经从坦阔的柏油路两侧零零出现,如果此时它还不如道路两边整肃的秋梧桐那般醒目,那么等到进入庄园的雕花铁门之后,没有人再能够对这些植物视而不见了。即使你不向车窗外望去,但那幽雅清新的气味仍然会撩拨你的嗅觉,一阵浓似一阵,如同海妖唱出的调子一样让人心旷神怡,然而也有杀戮的玄机掩藏其后。即使是单纯如铃兰,也因为被马尔福选中而带上了霸气的味道,它们在庄园内漫山遍野地磅礴生长,如同燎原的白色火焰,顺延着来者的路线一径走来,当你的眼睛就快要被满眼绿与白的色彩晃花,你终于来到终点,于是你会松一口气回望征程,那象征纯洁的花朵何时变做一场灾难?你暗笑自己过度敏感的神经,走进那座阴郁的主塔,却不晓得你正上方的悬顶花园,才是这纯白之灾蔓生的根源。 这都有赖于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多年的苦心经营。很多人不能理解这个宦海沉浮的老政客为何对植物如此痴迷,这使得这座庄园并非流言中描述的马尔福家族那般,傲慢、狡黠并且冷酷,绿色只能带给人心灵的宁静和弥合。 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在克洛丽丝中陷入沉思,心绪不宁时他和自己的植物在一起,已是多年的积习。他妻子逝世那年,通向花园柏油路的两边如火如荼地绽开着木棉,仿佛一团团太阳西落时烙在南天上的彤云,他把那当成妻子宛如夕阳的生命的残照。马尔福庄园的一场大火便始于当年,阿布拉克萨斯在小路尽处横刀立马,目睹着木棉树在熊熊火焰中化为灰烬,冲天的火光映亮他手中的军刀和眼中迷离的泪影,他转身拨缰而去,从此异乡飘荡,沉沦于花都声色激荡的颓唐欢场。二十余年羁旅行役,他没过过贵族应有的生活,而鳏居的寂寞,却让他找到堕落的理由。南行之前他甚至没有看一眼襁褓中的卢修斯,如同被焚毁的木棉林,他不愿再沾染任何亡妻的遗物。有人说阿布拉克萨斯的脆弱秉性并非天生,而是由于青年时孤寂单纯的军旅生活,这使得他的心态比同龄男人稚嫩很多,四年后他终于从巴黎回来,伤痛甫定,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儿子,想到应该尽四年前就应该尽的责任,而此时的卢修斯已经习惯没有父亲的生活。 他一开始对卢修斯那罕有的少年老成感到深慰,卢修斯不像别的孩子,他从不哭,跌倒了从来是自己爬起来,他懂得比自己长好几岁的孩子才懂得的人情世故,能很清楚地认清马尔福家庞杂的亲朋好友,阿布拉克萨斯回家后在马尔福庄园举行了第一次宴会,与奔放的法式聚会所不同的刻板沉闷令他恍如隔世,他来不及吩咐管家帮他回忆那些陌生亲戚的名讳,而卢修斯却做了他合格的助手,他甚至觉得身边这乖巧的男孩比异乡归来的他更要引起人们的兴趣,尽管卢修斯也讨厌很多人,却谁都不会得罪。 卢修斯带给阿布拉克萨斯的是异样的惊叹,如同一个从没见过海的人第一次看到自然的盛景阔展在眼前。他不明白梅林怎会赐予他这么个孩子,这孩子完全得以从他身上脱胎换骨,卢修斯坚毅而果敢,他预先想到的欠缺他都没有,他不纵容自己,完全没有养尊处优的贵族少年的娇羸,举手投足都流露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就仿佛已经在世上活了许久。他是如此完美的家族继承者,仿佛是梅林为了表示对马尔福人丁冷落的眷顾姑息而特意锻造出这个孩子。阿布拉克萨斯曾因此而感谢上苍,这是个多好的孩子,于是他生怕自己不够好,如同所有自惭形秽的父亲一样,开始怀着缀缀不安的心情为孩子盘算将来,这种父亲往往把全部理想都寄托在下一代身上,这个拥有有名无实爵位的没落贵族也是如此。他坚信卢修斯是个使家族扭转乾坤的传奇。 但这种欣慰很快就被惊恐的焦虑所取代。他发现这幼年失怙的孩子远非他想象的那样值得乐观。众人面前他表现得落落大方,而在人后,他沉默寡言,却有时候连自己都毫不察觉地反复念诵某句童谣,他从不对谁表示不满,却会突然把茶杯摔到地板上,他学会了虐待家养小精灵,猛然抓住它们的双脚将其倒掉起来。他痴迷于驯服,当那些温顺的精灵不能满足他征服的欲望时,他向阿布拉克萨斯提出在家里养一只鹰头马身兽。他是标准的乖戾暴君,过早地对强权和掌控流露出了贪婪的喜好。阿布拉克萨斯试图以父亲的身份教导他,却发觉自己根本无从下手。他对他的态度很礼貌、谦恭,不疏远,但也不亲近。他从来不问他会不会留下来,还是过一段时间就回到巴黎,因为他随时准备好自己再次失去父亲。为了缓解这种局面,阿布拉克萨斯才开始带他频频出入布莱克家,布莱克家有三个女儿,虽然没有男孩,但孩子们总归能够玩到一块,不像马尔福,权势庞大却人丁不旺,他这一支血脉如若断了,自然会有众多堂表远亲将他的家产分得七零八落,而平常往来却绝对惦记不起。 因为他曾经沧海,于是大彻大悟之后对亲情格外珍惜,他唯一的指望便是儿子,他想起自己曾在妻儿面前踱步,挥动权杖许下的赫赫誓言,“斯莱特林最优秀的学生,社交界最优雅的公子,魔法部的首席议员……”,他知道前两点即使没有他,卢修斯也做得到,然而儿子将来官运的一番坦途,却非得有实权打基础不可,显赫家世倒在次要。于是他重操旧业,开始在政界钻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儿子。他尽力地对卢修斯好,甚至没有过续弦的打算,跌跌撞撞,总算差强人意,跟他正好相反,卢修斯比同龄人显得早熟稳重,这总不是什么坏事。虽然仍旧有些沉郁乖戾,但是他可以非常讨人喜欢,只要他想。还有就是,他很注重修饰外表,他跟他不同,尽管两个人都如此执著于纯血统——这是马尔福的传统,但阿布拉克萨斯更加带有一种对外物的漫不经心,在庄园里,除了精心呵护的植物,他从来不注意起居室的血红丝绒帐褪了颜色,花园喷泉中央的天使雕塑有了裂纹,还有自己的哪一件外套适合参加议政会,哪一件又适合舞宴。而这些对卢修斯而言和他的功课一样重要,和自己的父亲比起来,卢修斯更带有次世代贵族那种与生俱来的对精致生活的良好悟性。 卢修斯自从四岁才与父亲开始相处,却从未对父亲之前的离弃耿耿于怀,他觉得只有自己最可靠,然而他很快就知道了,他需要父亲,正如父亲也需要他。当他父亲对他说,“你要什么,我会拿给你。”他懂得他不能只靠自己,在这世界上他们需要相互依靠。并且令他满意的是,这关系比正常的三口之家单纯得多,只有纯洁的父子之爱,两个人就是如此互相体谅,这种感情如同君子之交,三言两语,带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爸爸!”卢修斯穿着披风闯进花房。 阿布拉克萨斯正在给一盆黄果火棘换土,眼也没有抬便点点头。 “听管家说阿尔法德来过,你们争吵了?” “我们没有!”阿布拉克萨斯坚定地否认,“马尔福与布莱克的交情会像两个家族的生命一样长久。” 卢修斯有些惊讶,他还什么都没有说,阿布拉克萨斯就把论调拉到了最高点——他爸爸已经准备好对付他的负隅抵抗了,他认为现在最有力的抵抗便是回避,“我要走了,爸爸,回霍格沃茨,那里一定天下大乱,戏剧社的导演和编剧在公演结束后离奇失踪,你认为他们会怎样到处搜罗呢?也许傲罗们已经到了仙境庄园。” “你呢,他们不会找上你吗?”阿布拉克萨斯问道。 “他们都以为我回家了,纳西莎会告诉他们我不喜欢矫情的谢幕。” “纳西莎对你很好呢。”阿布拉克萨斯笑起来,皱纹泛起在干燥的皮肤上,“把你的披风脱下来,我们聊聊。”他的战术可谓迂回曲折,与卢修斯的设想完全不同。 那一瞬间卢修斯眼中闪过孩子似的怨愤与不耐烦,当他意识到这种近乎撒娇的幼稚行为的不合时宜,他马上向阿布拉克萨斯露出微笑作为回应——到底是在父亲面前,他自嘲地想到。 “人老了就会变得唠叨。”阿布拉克萨斯似乎洞穿卢修斯的心机。 “不会的。”卢修斯机械性地敷衍道,随后他才意识到父亲如利刃般尖锐的洞察力,不禁暗自感叹,父亲总是很软弱,这是他的一贯看法,但不得不承认,收敛在这一团棉絮中的隐约锋芒无比快利,这就是所谓的老成持重。 阿布拉克萨斯静静体味着儿子毫无激情的言辞,心中耸动着难以言说的失落。卢修斯向来如此,他眼中从来放不下低过他的人,而对那些高过他的人,却又付以一种无懈可击的敷衍,那种光滑的敷衍犹如行蛇爬过皮肤,乍始能让你为他的周全风度颤栗悸动,过后除却冰凉粘湿的触感犹存,其实什么也没有——他总是聪明得太过功利。而即便是对待自己的父亲,他依旧乐此不疲。 他想起自己刚从巴黎回来,那段卢修斯和他最疏远的日子,他总是叫他“父亲”,他试探地对他说你可以叫我“爸爸”,卢修斯马上干净利落地回答,“好的,爸爸。”从此后他再没叫过一声“父亲”,但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改变。 后来他知道那是卢修斯在故意惩罚他。 此刻的卢修斯在看着他,他没有脱下披风,老马尔福以为自己假想中的一声叹息被他听到,于是缴械投降,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柔和。“卢修斯,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在这里对我讲,你最喜欢铃兰。” “现在我仍然喜欢。”卢修斯惬意的手指逗弄着一株铃兰的小花,“这是我们家族的象征。”真正的纯血家族懂得把问题化繁为简,尽管千年来几经浮沉的马尔福家族如同所有大家族一样在光鲜的外表下藏污纳垢,但所有噬血戕生的罪恶最终都归为一株单纯的铃兰。卢修斯所看中的就是这样一种在狂澜之下闲庭信步的暴虐的优雅。 “萨拉查·斯莱特林在一千年前把自己的两样遗物留在人间,他为这两件遗物选择了四个守护家族,马尔福、布莱克、莱斯特兰奇、沙比尼。当时斯莱特林对布莱克所呈贡的用以供奉指环的纯白古堡很满意,他之所以安排以铃兰为族徽的马尔福族人和布莱克家族一起守护指环,正是因为这两个相同的寓意令斯莱特林一时心血来潮,从此这两个家族就如同纠结在一处的古老藤蔓一样盘桓生长。” “纯白?”卢修斯轻声说道。 “是的,纯白——纯白古堡和纯白铃兰。然而这并非巧合,此前布莱克的世子刚与马尔福家的第二个女孩订婚,他之所以把新建的古堡命名为纯白,就是为了纪念他和马尔福小姐的恋情。” “旧事听上去总是很传奇。” “这是两个家族互誓忠诚的源头,我们都效忠斯莱特林,并且受到他遗训的眷顾,如果我们有谁背叛,将会受到他的诅咒。” “那您有没有想过,也许伏地魔真的是斯莱特林的继承人,如果这样,我们已经背叛了斯莱特林。” “你现在怀疑他是吗?”阿布拉克萨斯感到意外。 “我从来没说过我肯定他不是。” “那你……” “问题不在他是不是斯莱特林的继承者,甚至不在于他的血统,而在于他有没有那种力量。”卢修斯惊讶地发现自己在不自觉地使用伏地魔说的话了。 阿布拉克萨斯感到混乱,他的思路不在这里,“不管如何,答应我,卢修斯,不要做你心中想着的那件事。” 卢修斯被阿布拉克萨斯凌厉的眼神逼迫得节节后退,他困惑地摇头,“什么事,父亲?” 阿布拉克萨斯长叹着气,转向身后的圆形玫瑰花窗,也许一切都是命定,他知道卢修斯一定不会再回答他,“好的,我懂”,也许他真的不懂,即使他什么都懂…… “这里真高。”阿布拉克萨斯推开窗子向下俯视,凌风袭来,只见薄翠遍野,平芜尽处一片苍茫。他大口地呼吸着,直至肺中充满鼓胀后的疼痛。“我年轻的时候做过不少蠢事,后来想起,总是很后悔,但是人生原本是容不得重来的。” “您是个智慧的人,爸爸。”卢修斯说了实话,但却省下后半句——但您对世事太过了悟。 “我记得年轻的时候,我和你妈妈去法国度假,那时候还没有你。我们在干邑那个庄园逗留了两个月,一天晚上,她就躺在床上,忽然大喊,阿布拉克萨斯,回家去,守着他,守着他!我把她叫醒,可是她什么都不记得。六年后同样的夜晚我又睡在那张床上,辗转难眠。忽然间我想起她曾经对我说的话,我明白她的意思了,我应该回去守着你,照顾你,原来她早就知道这件事会发生……有时候我总是想这一切,年轻的时候尽是争,回首看来皆是命。我埋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懂得这些,我后悔做过的那些事,也后悔那些没有做过的,我辜负了很多人,你妈妈,你,很多很多。” “您不认为每个人都得按照他自己选择的道路走下去吗?” “是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但是我希望我的儿子不要犯我曾经犯下的错误……卢修斯,有时候你很刚愎自用,如果你不赞同我,那么你反对我吧,对我说不,而不是回避、忽略……”阿布拉克萨斯激昂起来,“你总是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沉沦而拒绝我的帮助,难道你还没有原谅我……” “爸爸!”卢修斯打断了他,“即便那样,难道你认为你能劝阻我吗,我会按照你说的做吗?” “是的,”阿布拉克萨斯忽然释然,“也许这一切是根本不能改变的……你母亲过世太早,我总觉得,如果你能够有个弟弟,或者妹妹,那样会更好。” “我们都不能对过去的事设想太多,这是没有意义的。” “这种话说起来总是很容易。” 两个人都笑了,他们总以为自己居高临下看得远比对方通透,然而真的争辩起来,却不由自主地面红耳赤。 “我真的要走了,爸爸。” “去吧,多带些衣服。” 阿布拉克萨斯透过玫瑰花窗注视着挺拔的儿子步向喷泉边的马车,那一刻阳光被七彩玻璃折射出的光晕笼罩着他的脸,他感到一阵眩晕,打量着这惊悚的高度,有种想要纵身跃下的冲动。 戏剧社的公演带给霍格沃茨的是乐极生悲的狂欢,而这一点是人们并没有及时意识到,直到当他们得知有人在这场演出后死去的时候。 马特·唐克斯,安多米达·布莱克,这两个名字被印在加密文件上传遍了魔法部高层的每个机关,而在霍格沃茨,它们成了自习室蜚短流长的谈资,邓布利多最擅长失策的隐瞒和不合时宜的公开。 这是卢修斯的想法,当他为那封没有署名的信浇上红色封蜡,他看见几个教师匆忙地走进校长办公室的塔楼。他朝窗外不屑地呶嘴。 唐克斯的尸身被傲罗施以咒语浮行,浸泡肿胀的瘀紫脸庞向后倒仰,他微翕的双目骤然张开,凄厉地寒光射向后方…… 卢修斯从梦中惊厥,他猛然从床上弹坐起来,疾速喘息许久,直到周身感觉只剩下肺叶鼓胀的痛。绒毯从上身滑落,惊魂甫定,胸膛一阵阵湿冷。他披上深梅红丝绸晨衣,执着烛台冲出房间在空阔阴暗的走廊上疾走,梦魇中惊醒,还来不及系上晨衣的丝带,便任它们随胸膛残余的冷汗在行风中自生自灭。随后他感到自己不安地如同干涸河道中的鱼一样喘息,烛火躁动地跳跃,除此以外,只剩下空洞的脚步。 剑厅内,他用烛台点亮所有的灯火,银剑在暖光下闪烁着月亮的光泽,他挥舞着它朝人型盔甲奋力厮杀,泄愤似的吼叫,左右开弓,人型盔甲笨拙迟钝地抵抗,带着金属特有的厚重力道,卢修斯已是拼却全力,平凡之躯依旧无法招架,于是他愤怒地丢下剑,抽出魔杖念诵摧毁咒,盔甲人瞬间在他面前分崩离析,刺耳的金属碎裂声过后,室内安静下来。 “爸爸,我不会原谅你。”筋疲力尽的肉体虚弱并没有令他的灵魂苦楚缓解半分,他从地毯上爬起来冲进浴室,一遍又一遍冲洗自己的手,自从那天他把深红的家书从骜的爪子上解下来,那仿若生父血污的颜色就已经沾染上他的双手,再也洗刷不掉。 死亡只是一次心灵的旅程,卢修斯,原谅我的自私,这不是你的错。 倘若真的如此,他为什么不化做魂魄与他相见,而是如此窝囊地做了埃拉朵拉·布莱克的替死鬼之后一去不回。就为了年轻时一场懵懂的情事,这个充满睿智的父亲,以一个那么不堪的方式和理由,选择了断了自己的一生。他是在拯救她,还是在惩罚他——这个亲手写下匿名检举信的儿子? 难道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么,除了从绝顶的克洛丽丝坠下?他不愿意接受法庭的审判,没有哪个法庭有资格审判马尔福。 你该为我高兴,卢修斯,我终于不再亏欠。 当他在纸醉金迷的异国他乡拥着那个身为人妻的美丽妇人,他们都如此轻易地在头脑中过滤掉应有的理智,年轻便是向欢娱赊帐的资本。兴许这对年轻的马尔福与布莱克本有年少渊源,而这样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至多不过是俗套故事无关痛痒的楔子,故事的重心永远是充满香艳暧昧的他乡重逢。落寞的女人有个钦定的法国丈夫,感性且善于点染奢华,但是陌生;心死的男人内子新丧,独走异乡打算把身家像筹码一样一掷而出,然后相逢如是。贵族寂寞男女的婚外恋情大抵如同夏日午后散步邂逅的雷雨,偶然意外中搀杂些必然的预感,却无一不是临时寻得躲避处,雨停伞收。而这淋漓之后的负弃必定也是为形势所逼,男人离开巴黎南下不久,女人不知缘故地被负心丈夫抛下,只能回到娘家。那时,距离男人躺在干邑庄园的床上想起妻子生前谶语的时间还有两年。 两年后男人回到英伦,那恍如隔世的感受便是因为意外地遇见了她。 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变得疯癫丧狂,不再认得他,这样也好罢,于是他们的前尘无人知晓。 他与她有着同样冷漠强势的家族,却最终还是个性情之人,于是一直猜度她的疯癫与他相干,不知不觉若干年过下来,总是遥遥相望,心怀有愧却莫名踏实。他听到她的兄长一再把自己名字念给她听,阿布拉克萨斯,她终于记得,却用在他儿子身上,他看着与自己相貌逼肖的儿子,心中万般感慨。 直到他得知埃拉朵拉被列为杀害唐克斯的嫌犯那天。他已经预感到这件事的发生,当他看着卢修斯阔步走进马车的时候他便打定主意,如果卢修斯固执己见,他只能用自己挡在埃拉朵拉前面。 他有一个不知惜身的旧情人,和一个一意孤行的儿子。他分得清为谁更多一点。 没人能料想到,他留给卢修斯的不止马尔福的亿万家产,简朴的丧礼过后,卢修斯接到教育司的停职令。那是卢修斯生命中一段低糜年光的开始,渐渐这段岁月在他心中褪去色彩,他只记得那日早餐桌上半杯橙汁那眩目的橘红。 卢修斯把停职令搁置一边,却对着难以下咽的食物陷入沉思。教育司并没有说清他停职的原因,他知道这与他一夜间身败名裂的父亲有关,这个牺牲生命和名誉向儿子言传身教何谓过眼云烟的马尔福是个怪异的矛盾,如果他的悬崖撒手只是为了一逞豪情向旧日恋人谢罪,那么这些与他带给整个家族的灾祸相比,无异于丢掉金子拣石头。而他恰恰拣起了这块石头。可如果他是想向卢修斯证明他的固执是错误的呢?也许吧,阿布拉克萨斯的临崖堕身是他对父子二人在克洛丽丝一场谈话的延续,他只不过用骨肉粉碎的声音对卢修斯说了一句,“我证明给你看,你的坚持是错的。”他的死,只是想向儿子证明一个道理,如同每一个教导孩子涉世经验的父亲。 唐克斯的尸身被傲罗施以咒语浮行,浸泡肿胀的瘀紫脸庞向后倒仰,他微翕的双目骤然张开,凄厉地寒光射向后方…… 卢修斯从梦中惊厥,他猛然从床上弹坐起来,疾速喘息许久,直到周身感觉只剩下肺叶鼓胀的痛。绒毯从上身滑落,惊魂甫定,胸膛一阵阵湿冷。他披上深梅红丝绸晨衣,执着烛台冲出房间在空阔阴暗的走廊上疾走,梦魇中惊醒,还来不及系上晨衣的丝带,便任它们随胸膛残余的冷汗在行风中自生自灭。随后他感到自己不安地如同干涸河道中的鱼一样喘息,烛火躁动地跳跃,除此以外,只剩下空洞的脚步。 剑厅内,他用烛台点亮所有的灯火,银剑在暖光下闪烁着月亮的光泽,他挥舞着它朝人型盔甲奋力厮杀,泄愤似的吼叫,左右开弓,人型盔甲笨拙迟钝地抵抗,带着金属特有的厚重力道,卢修斯已是拼却全力,平凡之躯依旧无法招架,于是他愤怒地丢下剑,抽出魔杖念诵摧毁咒,盔甲人瞬间在他面前分崩离析,刺耳的金属碎裂声过后,室内安静下来。 “爸爸,我不会原谅你。”筋疲力尽的肉体虚弱并没有令他的灵魂苦楚缓解半分,他从地毯上爬起来冲进浴室,一遍又一遍冲洗自己的手,自从那天他把深红的家书从骜的爪子上解下来,那仿若生父血污的颜色就已经沾染上他的双手,再也洗刷不掉。 死亡只是一次心灵的旅程,卢修斯,原谅我的自私,这不是你的错。 倘若真的如此,他为什么不化做魂魄与他相见,而是如此窝囊地做了埃拉朵拉·布莱克的替死鬼之后一去不回。就为了年轻时一场懵懂的情事,这个充满睿智的父亲,以一个那么不堪的方式和理由,选择了断了自己的一生。他是在拯救她,还是在惩罚他——这个亲手写下匿名检举信的儿子? 难道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么,除了从绝顶的克洛丽丝坠下?他不愿意接受法庭的审判,没有哪个法庭有资格审判马尔福。 你该为我高兴,卢修斯,我终于不再亏欠。 当他在纸醉金迷的异国他乡拥着那个身为人妻的美丽妇人,他们都如此轻易地在头脑中过滤掉应有的理智,年轻便是向欢娱赊帐的资本。兴许这对年轻的马尔福与布莱克本有年少渊源,而这样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至多不过是俗套故事无关痛痒的楔子,故事的重心永远是充满香艳暧昧的他乡重逢。落寞的女人有个钦定的法国丈夫,感性且善于点染奢华,但是陌生;心死的男人内子新丧,独走异乡打算把身家像筹码一样一掷而出,然后相逢如是。贵族寂寞男女的婚外恋情大抵如同夏日午后散步邂逅的雷雨,偶然意外中搀杂些必然的预感,却无一不是临时寻得躲避处,雨停伞收。而这淋漓之后的负弃必定也是为形势所逼,男人离开巴黎南下不久,女人不知缘故地被负心丈夫抛下,只能回到娘家。那时,距离男人躺在干邑庄园的床上想起妻子生前谶语的时间还有两年。 两年后男人回到英伦,那恍如隔世的感受便是因为意外地遇见了她。 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变得疯癫丧狂,不再认得他,这样也好罢,于是他们的前尘无人知晓。 他与她有着同样冷漠强势的家族,却最终还是个性情之人,于是一直猜度她的疯癫与他相干,不知不觉若干年过下来,总是遥遥相望,心怀有愧却莫名踏实。他听到她的兄长一再把自己名字念给她听,阿布拉克萨斯,她终于记得,却用在他儿子身上,他看着与自己相貌逼肖的儿子,心中万般感慨。 直到他得知埃拉朵拉被列为杀害唐克斯的嫌犯那天。他已经预感到这件事的发生,当他看着卢修斯阔步走进马车的时候他便打定主意,如果卢修斯固执己见,他只能用自己挡在埃拉朵拉前面。 他有一个不知惜身的旧情人,和一个一意孤行的儿子。他分得清为谁更多一点。 没人能料想到,他留给卢修斯的不止马尔福的亿万家产,简朴的丧礼过后,卢修斯接到教育司的停职令。那是卢修斯生命中一段低糜年光的开始,渐渐这段岁月在他心中褪去色彩,他只记得那日早餐桌上半杯橙汁那眩目的橘红。 卢修斯把停职令搁置一边,却对着难以下咽的食物陷入沉思。教育司并没有说清他停职的原因,他知道这与他一夜间身败名裂的父亲有关,这个牺牲生命和名誉向儿子言传身教何谓过眼云烟的马尔福是个怪异的矛盾,如果他的悬崖撒手只是为了一逞豪情向旧日恋人谢罪,那么这些与他带给整个家族的灾祸相比,无异于丢掉金子拣石头。而他恰恰拣起了这块石头。可如果他是想向卢修斯证明他的固执是错误的呢?也许吧,阿布拉克萨斯的临崖堕身是他对父子二人在克洛丽丝一场谈话的延续,他只不过用骨肉粉碎的声音对卢修斯说了一句,“我证明给你看,你的坚持是错的。”他的死,只是想向儿子证明一个道理,如同每一个教导孩子涉世经验的父亲。 后来卢修斯在他一生悬命的生路缝隙中不停思考,到底自己的坚持是不是错的,当他终于知道答案,这已经不再重要。 但眼下他要收拾的是阿布拉克萨斯留下的残局,他还不晓得他现在犹如站在万丈雪峰的脚边,任何轻举妄动就会使那岌岌可危的积雪临头倾轧而下。 马尔福的管家安德鲁有着老练的优雅与笃定,他的黑色西装与他的冷峻神情一样终年不变,发色是光亮的银白。即使是为主人服丧期间,他也只是给那一成不变的神情点染一些恰倒好处的哀伤。比起马尔福家的主人,这个仆人更贴近于标准化的绅士。 “少爷,马尔福先生遗留的帐目需要清点。”安德鲁的语调谦恭且沉着。 “等等吧。”卢修斯动也不动,垂眼看着桌上的停职令,“今天早上还有没有别的信件?” “刚刚才来了一封,是纳西莎小姐的,我放在您的书桌上了。” “谢谢,安德鲁。”卢修斯捧着餐巾点点同样清洁的嘴唇,起身离座。 “您要出去吗?我记得今天是您回部里的日子。” 卢修斯已经步出门口,他背向管家摆手,“不,我不去。” 当财政司对父亲的检查令调下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像前次那样躁动,他渐渐明白他们的意图,那些落井下石的政客在打他的什么主意。他在他们眼中只是个不谙世事的遗孤,而对马尔福这样的斯莱特林纯血贵族心存戒备的魔法部长选择了这个最薄弱的环节展开他的攻势了。 卢修斯在他那间古金色调的别致书房中静坐三天,这三天他只拆看过一些来信。除了那两封糟糕的魔法部命令,还有一些迟来的,几乎是从世界各个角落随机抽取的地方寄过来的哀悼信,那些信出自于只有他看见它们才会惦记起来的亲朋。另外,还有纳西莎的来信。她已经得知阿布拉克萨斯的死讯,以及报纸上所讲述的财政司资深要员畏罪自裁、廉政监察司对其生前贪污嫌疑展开调查、其子被教育司勒令停职等诸多丑闻。 可她什么都不问他,不问阿布拉克萨斯何以会在仙境庄园的边界荒原杀死唐克斯,不问不知所终的安多米达去了哪里,不问卢修斯公演后做过什么,甚至不对这多事之秋的年光表示哀叹。她的信以一种平缓深沉的笔调做着最直白的陈述,如果不是两个人经常通信,卢修斯不会把书信的作者与那个和他温柔缱绻的女孩子看做同一个纳西莎。信中的她是个成熟稳重的别样女子。 她并没指望他会回信,她每封信都用那种复信时的从容口吻写就,这些信不长,但每天必有,粉黄色毫无点缀的羊皮纸上墨蓝的娟秀字迹,散发着她书写时染上的淡淡手香。 但这一切都被卢修斯忽略了,书斋三日,他的理智与自己年轻的热血焦躁打了最后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他在假想中用冷水一遍又一遍冲刷着自己的头脑,强迫自己冷静地思考,以至纳西莎信中煞费苦心的只言片语被他悉数理解为不知所云的闲情。但他没有想到,事后当他回忆起那些不辨晨昏的昼夜,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通通被涂染成纳西莎淡黄信纸的颜色。 他唯一记得那些信中的一句话是,“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一起在霍格沃茨看木槿。” 这句话在他下一次与纳西莎一道看木槿的时候被想起,那时他才明白,原来早在灾难开始的时候,她就已经等他在云淡风轻处了。 当他终于从书房出来,他向安德鲁吩咐了三件事,交给他这些天所有的预言家日报、罗列出与老马尔福同在魔法部供职的所有同僚的名单、以及准备马车。正当他把报纸上有关马尔福家族一夜间名誉扫地的资料与自己心中的头绪一一对照时,那个最不受欢迎的访客叩响了马尔福庄园的大门。 阿尔法德·布莱克一副凝重神色步入正厅,他把披风交给侍者的时候,卢修斯开始打量这个曾在自己心中与父亲不相上下的男人,却再也找不到从前那番崇敬心情。阿尔法德此时已是在中年的末期徘徊,干燥的皱纹已经爬上他的眼角,他有着布莱克家标志性的黑发黑眼,脸型是富于棱角的瘦长,额头异常宽阔,那奇异的前额让卢修斯莫名想起伏地魔,早在葡萄节酒会的时候卢修斯就已经发觉,神秘莫测的黑暗勋爵的真颜竟然与布莱克家的继承者有着三分酷似,不光是宽阔的额头与鼻翼延伸到嘴角的两道略含忧郁的纹络,还有给人早衰印象的一脸慵散的倦意,他们是如此相似。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卢修斯,我的确早该来此,但你并没有邀请我参加阿布拉克萨斯的丧礼。” 阿尔法德让语气尽量平和,带着些许妥协的尴尬。 “除了一些近亲,我没有邀请任何人。”卢修斯答道,温暾从容。 “你在生我的气吧,你怨恨我。”他逼近他。 “这是我父亲自己的选择,我无话可说。” “我不管你以为如何,我只想说,我完全没有料到你父亲会去给埃拉朵拉顶罪,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令我十分震惊……抛开我和埃拉朵拉的亲情,我感觉这个结果对我们的家族联盟来讲,是个更大的损失,即使他保全了可怜的埃拉朵拉。”阿尔法德顿了顿,他的思维总是试图把感情量化打包,再将其放在天平上与功利较量轻重,“我……无比抱愧,此事因我的家族而起……” “您不用自责了,事情还远没有结束呢。”卢修斯有种想把那些登临绝顶的郁愤难抒通通甩给阿尔法德的冲动。 “你指什么?”阿尔法德微微色变。 “财政司下了调查令,他们说我爸爸生前曾经……”他意识到自己语调过于激昂,于是故意把它控制得平缓,“贪污部里的款项。”他轻轻说道。 “这是无稽之谈,你爸爸怎会做这种事。” 阿尔法德一副早有防备的忿忿的样子。 “您还不知道这件事吗?”卢修斯早已料到他的回答,“我以为您在财政司有所耳闻。” “哦,当然,”阿尔法德有些不自然,“我听说了,不过,以我和你爸爸的关系,发生这样的事,我是不可能知道太多的,他们要我回避。” “我现在正在等候处理呢。”卢修斯漫不经心地说。 “处理?阿布拉克萨斯已经过世,他们还要怎么处理?” “抄没家产,不过如此吧。” “只要我还在财政司一天,我就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这是落井下石,那个非巫师家庭出身的部长最擅长这一手!” “您当然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财政司的亏空不会无中生有,如果我父亲是清白的,那么肯定有人不是清白的。” “你在怀疑我?”阿尔法德愤然而怒。 “没有人知道真相,除了我父亲。” 阿尔法德充满惊悚神情的瞳孔贲张着,“你还是那么冥顽不灵,卢修斯,你父亲的死也不能让你吸取教训吗?”他看到卢修斯苍白的手指猛地痉挛一下,于是更加笃定,“检举信是你写的吧?如果你不写那封信,就不会有现在的结果。” 卢修斯放眼窗外,“我回霍格沃茨那天,你来找过我爸爸,你们在克洛丽丝争吵,其实是你在对他叫嚷,对不对?你早知道他和埃拉朵拉的关系,你拿这个秘密要挟了他,让他替你遮掩,替埃拉朵拉顶罪,是不是?” “你以为阿布拉克萨斯是那种任人玩弄于股掌的软弱者吗?”阿尔法德似乎已经放弃争取他的努力,于是做了总结发言,“我明白了,你的父亲,完全死于你的多疑和刚愎。”他起身告辞,“如果你还以为是我害死他,那就想办法找到证据吧……我在仙境等你。” 阿尔法德阔步走出门口,安德鲁刚好从外面迎上来,他向毫无回应的阿尔法德颔首施礼,然后走向卢修斯。 “少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卢修斯从痛苦的沉思中回过头来,“你陪我走一趟吧,安德鲁。” 那个多雨的季度,马尔福家族成了魔法界瞩目的焦点,人们已经开始将传说中世族大厦将倾的隆重悲剧套用在它的身上。伏地魔在靠背单椅上安然闭目,倾听着这场由他亲自绸缪的狂澜与满楼风雨交织一处的磅礴乐章。 “今天没有阳光呢。”窗边的女孩拉上白纱窗帘抱怨道,“您的腿会痛吗?” “不。”他睁开眼睛,把向后仰的头收回来,“我已经痊愈了。” “我真高兴听到这个消息。”金发女孩笑起来很甜美。 “帮我把他们叫过来,好吗?”伏地魔的命令总是很温柔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力度。 “贝拉特里克斯,罗道夫斯,你们过来,请!”小姑娘冲房间另一头的一对男女高声叫道。 房间另一头长桌前练习魔杖挥腕的男子和壁炉边摆弄钢琴键的黑发女子停下手中的事情朝落地窗过来,伏地魔只是盯着那个身材高挑匀称的长发女子的款款步态,贝拉特里克斯比一年前又稳重了许多,她每个微小的动作都能散发出成熟女人的气息,并且不再把爱恨挂在嘴边上。在她转变的这个过程中,伏地魔惊叹世界造化的神奇,同时也困惑,是什么力量使她变得比一开始更臻于完美。 “罗道夫斯,你的雕虫小技还没练好么?”窗帘边的女孩抖落着许愿币落入泉水一样的声音。 “你懂什么,这能使你在0.01秒的时间内出奇制胜战胜对手。”那个名叫罗道夫斯的瘦削男子发出女人一样细腻的声音。 “可是你却要花上五十年时间来做练习。”女孩快乐地笑着,他们在争执,音调却压得很低,足以确保它传到伏地魔的耳中只相当于舞会上香扇后的一阵窃窃私语,不烦躁却生动有趣。 伏地魔没有起身,他把肘撑在扶手上,双手在面前交叠攒紧,“现在博格纳德加紧步伐想要打击斯院出身的纯血巫师,看来你们该为自己的家族忧虑了,魔法部怕你们这些斯院出身的纯血家族再次强大起来,可我看来你们已经够弱的了。我想问问你们怎么看……罗道夫斯?” 那个皮肤细致的男子抬起头来,继续操着那副拿捏腔调,“呃……我想我们可以给他点好处,在他的几个未尽的立项上做投资,以换取他的信任。” 他说完,金发女孩笑了起来,她长着一张圆脸,身材娇小,看起来比贝拉特里克斯小几岁,罗道夫斯厌恶地瞪着她,换来女孩轻蔑眼光的回敬。 “你又怎么想,洁茜卡?” 洁茜卡似乎并不在意回答问题,她只是用那双无邪的眼睛看着伏地魔,“一个泥巴种魔法部长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应该杀了他。”她轻快地说。 伏地魔也不由得笑了,好像一位慈祥的父亲收到女儿的一份糟糕的生日礼物,“这永远是最破釜沉舟的选择。”他温柔地附和道。 那一刻他好像听到角落中的贝拉特里克斯幽幽叹息,他被她漫不经心的态度惹怒,却并不动声色,“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贝拉。” 贝拉的眼睛从墙壁上的一幅画上移开,平缓地与他对视,好似在重温他们暧昧情事的一个又一个瞬间,然后用她那独有的低沉嗓音说道,“静观其变。博格纳德正盘算着让马尔福家族从贵族谱牒中消失,也许这正是您需要的——您不是一直都想要卢修斯吗,征服他的唯一办法就是把他的骄傲彻底摧毁,再重新建造。” 伏地魔流露出那种只有他们两人独处时才会有的会心笑容,仿佛洞穿到她灵魂的最深处,“我早知道,自从我得到了你,就已经得到了卢修斯。” 贝拉特里克斯也回应地笑笑,笑意却有三分落寞。 “我的目的不是想让他恨我,但他必须吃点苦头。”他接着说。 “卢修斯到底有什么好,主人,除了那一脸傲慢他什么也没有。”罗道夫斯说。 “他比你强得多,”贝拉特里克斯看都不看他,语气轻柔而坚定,以至于罗道夫斯愣住半秒才反应到她是在针对他,“你是在妒忌他吧。” “他可不会妒忌卢修斯,他只会妒忌你我这些真正的女人,是么表哥?”小姑娘满脸笑意。 “你以为你能算是女人吗,未成年的毕业生?”罗道夫斯一生起气来就更像女人,他附在洁茜卡耳边低声说,小姑娘一下子噘起了嘴巴。 “以后你们不要再对此产生疑问,贝拉特里克斯、罗道夫斯、洁茜卡和卢修斯,你们四个人将代表你们的家族成为我的首席信徒,这是萨拉查对你们忠诚之心的奖赏,你们将要共事,必须学会彼此相处……”他轻轻摆手,示意洁茜卡和罗道夫斯退下,最后又补充道,“洁茜卡,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要时刻记得你是个名门淑女。”伏地魔操起那番略含厌倦的语重心长,罗道夫斯报复地笑了起来,洁茜卡忿忿然地瞪了贝拉特里克斯一眼。 “别以为你对安多米达的胸针做了个小手脚就可以洋洋自得,纯白古堡的路可是我探来的。” 罗道夫斯转身后小声对洁茜卡说。 “你最近心绪不宁的样子。”罗道夫斯和洁茜卡出去后,伏地魔转向贝拉特里克斯。 “我不想要旧事重提。”贝拉特里克斯躲避着他凌厉的眼光。 “这个主意是你出的呢。”伏地魔稍纵情绪。 “我明白的,主人。”贝拉特里克斯顺从地垂下眼睛。 “你还像从前那么恨麻瓜吗?”伏地魔正视她的眼睛。 “当然。” “恨你的家庭?” “是的。” “恨他?” “是的。” “女人真是自相矛盾的生物,”他握了握她冰凉的手,这是他检查她的方式,“而时间又是个伟大的造物!”那一刻他感受到那个曾经在梅林神殿把全部的爱情倾注于他的贝拉已经不再。他极其不喜欢这种对她失去控制的感觉,“你长大了,贝拉,但是也失去了一年前与家族决绝的那番勇气。” “我没有失去!”贝拉特里克斯的语调不是反驳,而是更正,“我会把卢修斯交给您,然后成为莱斯特兰奇的新娘,一切都会如您所愿。” 伏地魔这次笑得多么真心,他完全被贝拉特里克斯的领悟力折服,从未有一个下属能够像她这样如此贴合自己的思路,以至于让他觉得语言成为一种多余的负累。所以哪怕这种爱情全部转化为忠诚,只要还能够掌控于她,对他而言又有什么两样。 他欣喜地想要夸奖她,却十分想要更改俗套的思路。他起身望向窗外淅沥的雨,“你以前问过我,我能给你什么。我现在想到了,我会让你成为布莱克家族的继承人,不是你的妹妹和堂弟们,而只是你。” 马尔福家的马车在雨中行进,缓缓停在一座庄园的白色建筑前。 “下雨了,少爷!”安德鲁轻快地挥动魔杖,在卢修斯身上施下一个遮雨咒。 “谢谢,安德鲁。”卢修斯活力十足地跳下车,仰头看看这个洁白的建筑,眯缝起眼睛,“这是……” “博恩斯家的孔雀庄园。”安德鲁温和地提醒。 “啊……”卢修斯恍然大悟,“孔雀!”这个名叫孔雀的庄园比起马尔福的确是寒酸多了。 “您的记性比小时候退步了,少爷。”安德鲁笑得一脸慈祥。 “谁让这些爆发户像雨后春笋一样多呢,这已经是第四站了。”卢修斯呶呶嘴巴。 “是第五站!”安德鲁一丝不苟地更正,卢修斯打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我知道,这是财政司长的府邸,很关键!”他转身向里面走去。 安德鲁走下车目送着年轻主人的背影,卢修斯在建筑门前的大喷泉处停留了一下,仰头看看喷泉正中的狮子冰雕。那一刻安德鲁想到他总是对卢修斯的成熟稳重视若无睹,他永远是隔着老马尔福去看背后的卢修斯,直到现在两个人中间没有了老马尔福,安德鲁才觉得卢修斯像个大人了。 “他不会让马尔福蒙羞的,老爷。”安德鲁兀自低语。 “卢修斯·马尔福拜访!”卢修斯把名片交给侍从,然后在花厅等候。他环视了一下这个父亲上司平凡的客厅布置,挑剔地扁起嘴。 花厅侧面的房间传来小孩子嘈杂的吵闹声,似乎是吵起架来,然后有男孩子呵斥赶人走的声音,接着单薄的脚步声从房间里传来。 败下阵来的原来是个小女孩,她骄傲地扬着头,却无法掩饰内心的悲愤,卢修斯心不在焉地扫了她一眼,那么多孩子单把她一个人赶了出来,一定是被欺凌的弱小了。 那是个多么晶莹剔透的女孩,她只有六七岁年纪,穿着淡粉色宽摆裙和黑色的小皮鞋,淡金色的头发长而柔软,已经披到腰间,明澈的蓝眼睛和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如果女孩子是一种可以吃的食物,那么她一定是一块小小的草莓布丁。她怀里抱着一个棕发洋娃娃,一只手还拖着一支长茎玫瑰,那花茎太长了,她一旦把手放下去,花冠就会拖到地上。 卢修斯忽然觉得她是个寄人篱下的孩子,于是心中有些同情,他又觉得自己和她相仿,于是他看着她,好像看着克洛丽丝中一盆将死的铃兰般怜惜,她也看着他,两个人僵持了一会,然后他把目光移向别处,过一会,小女孩还没有走。她看到卢修斯也是一样的惊奇。 博恩斯的一家之主就在此时走了出来,卢修斯的精力马上全部集中到他的身上。这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身材矮小,一副粗黑边框的眼镜遮挡着他本来就已经很小的脸,让人难以窥探到那脸上的表情。 “马尔福先生!”博恩斯一脸冰霜地伸出右手。 卢修斯一愣,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正式地称呼自己马尔福先生,他很快适应了,“幸会!”卢修斯这次临阵磨枪的出访让他增长很多经验,他才知道纯血贵族能在魔法部中做到实权派的简直是凤毛麟角,他们被那些苦寒出身而扶摇直上的贫贱子弟重重包围。博恩斯便是贫贱之一,他是个落魄纯血,刻板教条一丝不苟,以他平凡的出身能够在有生之年做到这样的位子实属奇迹。 “不知道您觉得门前喷泉里的冰雕如何呢?”卢修斯眯缝着眼睛问。 “啊……”博恩斯好像忽然想到什么,脸上的浓雾在瞬间化开,“非常好,我很喜欢你父亲的这个礼物,这么久,没有老化过,而且很耐看。” “其实我父亲对这些东西很不留意,当时他听说您要找冰雕装饰家里的喷泉,就把这件事情交给我去办了。” “是吗,”博恩斯说,他的脸上呈现出了比刚才更浓重的寒意,“我记得已经五六年了,你那个时候就亲自跑去北欧了吗?” “这没有什么,马尔福家族的继承人很小就得接受训练了。” “果然虎父无犬子。”博恩斯客套道。 “我想您一定了解我今天的来意,博恩斯先生,我父亲跟您共事多年,您一定最了解他的为人,以我家的……情况,”他很仔细地选了这个词,“我们还不至于沦落到用公共款项去贴补家用的地步。” “哈,是的,”博恩斯冷笑说,“即使部里出现了亏空,也是我们这些穷官的嫌疑大一些。” 卢修斯的眉心敏感地蹙动了一下,这个刁钻刻薄的对手的言辞实在令他感到无所适从。“您是否误会我的意思了,先生。”卢修斯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是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马尔福先生。”老司长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我根本不觉得你父亲是无辜的,你以为魔法部对他的指控是凭空捏造的吗?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怎么会展开调查?我不管你们殷实的家底和这桩财务犯罪是否相矛盾,但是凭借对你们极端狂热的纯血观的判断,我认为任何可怕的事情都会发生在你们身上。” 卢修斯盯住他很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回家去等待查封吧。”博恩斯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那一瞬间卢修斯简直想要对这个干瘪的老头念诵索命咒,他做出一副讽刺的心悦诚服表情点点头,转身离开。 那个粉裙子小姑娘正在门口的秋千椅上玩耍,她看到卢修斯出来,马上从椅子上蹦了下来,这片刻的眼神交流对她而言已经是很正式的交往了。 可是卢修斯根本没理会,他的脸色异常惨白,径直走向自己的马车。 “少爷,那孩子跟着你。”安德鲁早已经恭候在车外。 卢修斯转回头去,洋娃娃女孩子那双碧澈的蓝眼睛毫无顾忌地望着他,含着火辣辣的探询和期待。 他的眼光从小女孩身上移向上方,最后看一眼这灰白色的巨大建筑,冷傲地走上马车。 安德鲁在他后面跟上来,带上车门。 “这儿叫什么名字来着?” “孔雀田庄,少爷。” “我记住了。”卢修斯的余光扫过车窗外粉康乃馨一样的小女孩,冷冰冰地回应。“以后别再叫我少爷,安德鲁。” 在等待魔法部查封的那段时间,马尔福庄园弥散着一种贵胄世家濒死时特有的华糜气息,好似将上品丝绸撕裂那般带着暴殄天物的凄艳。后来回忆起来,却只不过是一次死而不僵的危机而已,那是一个魔法部的根基与纯血贵族的命运盘错生长的时代,这个时代的颠覆还需要更长久的时间。 世家真正的沦落是在伏地魔失势之后,与其说导引这场曲中人散的楔子是魔法部对他们的抛弃,不若说是他们先对统治阶层的叛离。 当魔法部意识到诸如马尔福这样的世家所表现出的癫狂征兆并非他们以为的那样暗喻着开到荼糜的濒死,他们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些家族的信任,他们一个又一个投入黑暗勋爵的阵营。 卢修斯开始整理家族的杂物,他称它们为杂物,一个经历千年风雨的家族不可能真的像铃兰一样纯洁。那是一段清除咒与封印咒漫天飞舞的日子,他毁了很多,也封死了很多,这是古老的马尔福庄园被处决前的最后一支优雅的舞蹈。 记得山雨袭来前的最后一刻,卢修斯终于登上克洛丽丝,他从父亲纵身跃下的那扇破败的玫瑰花窗向下观望,那真的是一种眩目的高度。 “把到纯白古堡去的门钥匙毁掉。”当他看见远天骑飞马而来的傲罗队伍,他对安德鲁下了最后一道指令。 家产的查封过程中傲罗们表现出少有的小心翼翼,不过他们谁也没敢承认这种慎重源于对这个家主新丧的家族的理亏,尤其是当他们见到这个流言中孤高气傲的卢修斯时,他们终于在隐隐的自惭形秽中为这次行动借到口实。查封开始变得放肆起来,叮叮铛铛的粉碎声不时响起。 “您不用担心,只是例行公事,等到这件事情调查清楚,我们会将庄园完璧归赵。”指挥这次查封的青年干事穆迪已经表现出了与年龄不相称的干练与稳重。 卢修斯临窗而立,始终沉默不语。金斯莱·沙克尔从旁边经过,对卢修斯的傲慢嗤之以鼻。接着他险些被拖到地上的藤蔓绊倒,他踉跄着扑倒一丛铃兰,卢修斯厌恶地瞪着他。当这个傲罗把手从花丛下缩回来的时候,那双手上已经被划出千丝万缕的细小口子,那些口子微小得甚至连血都渗不出来,但令人十分痛痒难耐。 沙克尔惊恐地叫喊起来,“别叫了!”穆迪厌烦地说,他挥动魔杖为这个部下施了包扎咒语,“不要碰任何东西,我早说过。” “我要留下个花匠照顾这些铃兰。”卢修斯说。 “不行!”沙克尔吼道。 “可以。”穆迪更正道。 魔法法律执行司的调查员是这个时候出现在克洛丽丝的,他们的出现给予卢修斯的,是一场完全意外的打击。 带头的那个人是个衣着整肃的宽脸青年,卢修斯认得他,他是拉巴斯坦·莱斯特兰奇,莱斯特兰奇家的第二个儿子。 “我们现在请你到法律执行司协助调查,卢修斯。”他僵硬地说。 “什么?”卢修斯一时错愕。 “有人对你提出指控,说你去年六月在霍格沃茨特快上曾经对一些学生施过遗忘咒。” “你们有什么证据?” “当时有目击者。”莱斯特兰奇没有往下说,而是抖落出一张羊皮纸,“这是拘捕令。” 卢修斯跟莱斯特兰奇走出马尔福庄园的时候回忆起去年的情景,他没费多大力气就想到了这一定又是黑暗勋爵所为。而那所谓的人证,除了跟伏地魔私逃的贝拉特里克斯还能有谁呢。 第十章 倾厦(下) 魔法法律执行司的羁留室位于伦敦繁华闹市下的魔法总部最阴暗的底层,伏地魔时代过去后,这里因为太过阴背,影响执法透明度而被董事的投票否决,但它根本的恐怖和暴力不会随着办公地点搬上几层楼就有所改变,相比来讲,还是伏地魔时代不见天光的羁留室更带有表里如一的纯粹。 杂物室一样的狭小房间没有任何装饰以及非装饰的家什,墙面显露着凹凸不平的大块灰石头垒砌的痕迹,石头缝隙呈现扭曲积压的线条,仿佛墙壁后面是远古奴隶的砌尸之所,那些石头彼此着力压榨出的怪异线条只是为了镇压不散的冤魂,即便它们有千年岩质般的苍老,却丝毫掩饰不住血肉筑就的建筑物特有的凄厉怨气。在这样的房间里,没有人敢靠近它的四壁墙,总怕墙壁上会伸出白森森的手骨把他拉到其中替死。然而这房间又是这样狭窄,就如同一个竖起来的牙膏盒子,即使站立中间也无法与四壁保持距离,如此怪异的构造本身便带有一种不近人情的神经质。 卢修斯受刑的那一间密室与普通羁留室惟有的不同,就是靠近它高深屋顶处的墙壁上有一个矩形窗子,那窗子透过些许微薄的光亮,但这些光亮相对于暗室的黑暗却是杯水车薪,充其量只能在墙上留下一个耀眼的光斑,这光斑,反而更能激发受刑者堕身地狱的痛苦。 他走进那个羁留室的时候仿佛感到时间停滞了,当他转回身,那扇门已经不着痕迹地消失在身后,这是他第一次知道所谓的羁留室是什么模样,这个养尊处优却也不乏历练的贵族少爷到底还是领教到了魔法世界的终极黑暗——这是一座没有摄魂怪的阿兹卡班,不同于风刀霜剑的北欧领地,不同于马尔福庄园同样令人恐惧却追求黑暗美学风范的地牢,这里是个如此纯粹地丑陋着,肮脏着,泯灭一切美和希望的地方。 卢修斯开始怨愤自己的失策,他后悔没有听从安德鲁的劝说到国外的某个地方暂避一时,后悔在魔法部入口轻易地交出魔杖,他本来是希望自己手无寸铁地被禁闭折磨,但这里和他自闭的那间书房是如此不同。这个年轻的继承人终于明白,自虐式的意气用事是于事无补的。 出口忽然从身后出现,卢修斯听见有人走进来,“卢修斯!”他回身看见那个穿制服的青年男人,“莱斯特兰奇,拉巴斯坦·莱斯特兰奇。” 那制服男人看卢修斯的眼神如同在打量堕入泥淖中的珠宝般惋惜,“没想到羁留室是这个样子的吧?” 卢修斯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下巴,这是他看到无关紧要的人就会流露出的动作,“我最早什么时候可以获得保释?” “正常是三天,不过以马尔福家族的神通,这就难以预料了。” 卢修斯着实讨厌他的话,他认为自己已经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忍耐,“你能把壁灯弄亮一点吗?” 拉巴斯坦诡异地一笑,“恐怕不行。” “你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吗,我以为你已经过实习期了。”卢修斯的言辞带着十分的戏谑。 “你以为这还是在你的马尔福庄园吗,威风十足的少爷?”拉巴斯坦抽出魔杖对准了他。 卢修斯显然对他的行为无法理解,也不想去理解,他转回身去看墙壁。那一刹那他听到拉巴斯坦低声念诵着咒语,墙壁两侧忽然飞蹿出两条粗壮的黑铁锁链,那锁链头部连缀着两个张着大口的火龙首级,龙口牢牢咬在他的手腕上。随即锁链向两侧收紧,他的手臂被拉抻得向两端张开,他感觉手臂就要被拽断了,那龙口上的尖牙深深刺入他的手腕,麻痹感从他的两个腕部迅速向周身蔓爬。 “你要对我用刑吗?”卢修斯厉声喝道。 拉巴斯坦在他身后笑起来,“卢修斯·马尔福竟然也会害怕吗?” 片刻的沉默,“你敢。”卢修斯恶毒地低声回应。 他的威胁换来一声轻蔑的嘲笑,“我不是代表魔法部……而是代表主人,所以我们就跳过审讯的环节吧,伏地魔的审判不需要理由。” 那一刻卢修斯忽然觉得滑稽,伏地魔与魔法部竟然在打击马尔福的事情上不约而同地达成谅解。然后他听到背后兵刃交锋的冷酷滑音。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卢修斯?你以为你很了不起,什么东西都能唾手可得,永远不需要帮助,不需要怜悯,不需要认输吗?你恳求我,也许我能手下留情呢。”拉巴斯坦恶俗地笑着。 “难道你在占据优势的时候也不能表现出良好的风度吗。”卢修斯镇定地说。 “你有种。”拉巴斯坦在他身后踱起步子,“一会儿我们要做个旅行,我带你去黑暗勋爵的地方,你不是一直都想杀死他吗,我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说话!”他一记闷拳打到沉默的卢修斯后心上,卢修斯身体的震动带动锁链的响声。“但是,在你见到他以前,他让我先送你一份礼物。” 逼人的寒气仿佛把卢修斯的背划为两半,紧接着他感到自己的右腿一阵巨痛,意外而急速的呼吸让他不由得发出声音。 “疼吗?”拉巴斯坦绕到他的身前,滴血的日式武士刀的尖端在石质地面上拖出杀机四伏的声响,“你把剑砍在主人腿上的时候也该想到的。” 疼痛迅速被一阵热血涌出的温暖冲散,迅即更锥心的冰冷又带他跌入谷底,那是一种怎样的疼痛,仿佛他的周身只剩下脚踝上的伤口,仿佛他的灵魂想要挣脱这受难的肉身,他想到当自己看见斯内普身上隐隐的伤痕,那沉郁的孩子曾对他说,“肉体是困宥灵魂的枷锁。”他终于对此感同身受,他终于对那华丽皮囊带给他的恩宠和骄傲不再视而不见,他的身体正在用剧烈的痛感报复他多年的蔑视。 疼,只是疼,他的头脑从没有这样清醒,伤口上连缀的神经一次次触动他的大脑,如同他平日里焦躁地拉着召唤仆人的拉铃,清醒的头脑不得不正视这种痛感,他甚至明白了为何死亡会成为一种解脱。 拉巴斯坦麻木地看着卢修斯苍白脸上的冷汗大滴大滴落到地上,他轻轻打了声呼哨,“没想到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血。”他像个魔术师一样把手伸向卢修斯的脸颊,在他耳后变出一个惨白的骨夹,那骨夹状如三角,在拉巴斯坦手中如同小魔怪的牙齿般急速上下开阖,“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月白’这美丽的名字最开始是属于这个酷刑还是这个刑具了。贝拉说它很像你们家族的铃兰,在娇小可人的外表下隐藏残酷。” “贝拉……”卢修斯紧咬住牙关。 “你还记得她吗,那个抛弃你的女人?她现在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她和我一样,一点都不喜欢你。”拉巴斯坦挑剔地噘起嘴巴。 那一刻是卢修斯惟有的一次用困惑的眼神打量这个愚笨的男人,但这并没有被缺乏洞察力的拉巴斯坦觉察。 “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他口中模糊地嘀咕了一句,“月白”疯狂地飞向卢修斯的身体,他感到那奇异的东西钻进他的左肋,更深刻的痛感如同海啸袭来,将他脆弱的神经在瞬间吞噬,他失去了知觉。 …… 夜深了,卢修斯知道拉巴斯坦在他昏厥的时候施过防止麻瓜靠近的咒语,否则他们在未过子夜的光景沿河而行不会一个麻瓜都不见。他知道黑暗勋爵的府邸入口可能就在附近,但是拉巴斯坦却行速缓慢,他不时拉动手中的细链,链的那一段是牢牢缚在卢修斯左肋中的‘月白’,每一次拉动,月白就活动起来,仿佛在品匝着卢修斯美味的骨头,那动作带给卢修斯难以自持的痛苦。 “告诉我,彻骨的疼痛是什么滋味?”拉巴斯坦狞笑着。卢修斯的身体不得不随着他的牵引而挪动,这让他感受到莫大的羞耻,伏地魔竟然安排了这样一个驽钝的无耻之徒来摆弄他的身体,他又想到贝拉特里克斯,竟第一次产生些许感伤。难道她看不出来,伏地魔只不过想要侮辱他们优越的血统? “贝拉特里克斯,她还好吗……”他吃力地问。 拉巴斯坦轻蔑地哼着,“你为什么问起她,马尔福少爷对一个抛弃过自己的女人还会念念不忘?” 卢修斯苍白的嘴唇虚弱地动着,“就算是吧……”他沉默了。 两个人继续向前走。 “贝拉可一点都不惦记你了呢。”拉巴斯坦又旧话重提,与其是说给卢修斯,倒不如是给自己的宽慰。 “这样最好……我有愧于她……”卢修斯随时都会晕厥。 “……那么,你还爱着她?”他停下来,卢修斯无力地跪到地上,“杂种!”他在他头顶上咒骂,咬牙切齿。 “那又有什么关系……她已经……不爱我了……否则,她不会丢掉她的胸盒……” “什么胸盒?”拉巴斯坦瞪着决眦欲裂的眼睛又拽了一下月白。 卢修斯感到左胸膛仿佛被掏空了,“我送给她的水晶胸盒……她写信……对我说她已经丢掉了……那里面……有我和她的……头发……” “这不可能!”拉巴斯坦怒不可遏,他马上想起贝拉胸前时刻佩带的墨蓝色水晶胸盒,“你撒谎!” “如果我死掉……请你把我胸前的这个还给她……头发对巫师而言……很危险……”卢修斯强忍着伤痛,他只剩下空洞的呼吸了。 拉巴斯坦冲上来把手探进卢修斯胸膛,迫不及待地想要拉出那胸盒看看是否与贝拉特里克斯的一样。他仔细翻索着卢修斯的每一层衣衫。 卢修斯打点起自己全部力气,对全神贯注于自己衣领深处的拉巴斯坦说,“骗你的……我没有胸盒……” 如果说拉巴斯坦方才的愤怒是一杯燃烧的火焰,那么现在这杯火焰则被打翻在地了,他想去掏怀中的魔杖,可是自己的手已经无法从卢修斯怀里拔出来了。 “……不过我怀里有……符咒……” 愤怒在拉巴斯坦眼中化为惊恐,他感到呼吸越来越难以为继,仿佛陷进卢修斯怀中的那只手被毒蛇咬住,毒液沿着他手臂的血管瞬间扩散周身,最后他被一道冲力弹了出去,落到几米以外的桥洞下面。他惊恐的表情甚至还没来得及改变,面色就变得僵紫,他的身体在不断地抽搐着。他到临死也没有知道,布莱克家每个女孩的胸盒中放置的不过是一缕母亲的头发。 卢修斯一直支撑到拉巴斯坦倒地之后。 贝拉特里克斯和洁茜卡的冈朵拉沿着幽暗阴深的河道向前划行,她们低声呼唤,终于在桥洞下面发现那两个匍匐在地的身影。 “拉巴斯坦!”洁茜卡先认出了法律执行司的审讯长官,她跳下船冲上去,把他的身体翻转过来,他的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颤抖。 “他伤得很重,贝拉特里克斯!”女孩叫道。 贝拉特里克斯没有理睬,她的注意全被另一个躺在地上的人吸引了。她径直朝那个人走去,他那一头铂金长发在黑暗中发散着暗弱的浅光,贝拉特里克斯看到这束光,她开始心跳加速。 她用魔杖拨开他披散的长发,当看到下面的那张苍白脸,她愣住几秒,似乎在拿眼前这个男人与一年前留下的印象的残余相比较。这时卢修斯的身体动了一下,她蹲下身,看他微微睁开银蓝眼睛,他也看到她了,河对岸点点星火打过来的昏黄的光足够他们彼此看见。 又见面了。贝拉特里克斯心想。她想叫一声他的名字,可是喉咙却不听使唤。 卢修斯无声地翕张着干裂的嘴唇,他想要说些什么,毫无疑问眼前的这个女子吸引了他全部虚弱的精神,他盯着贝拉特里克斯,艰难地开口,“纳西莎……” 那一刻贝拉特里克斯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身体,他的身体随之发出恐怖的颤栗,之后失去知觉。 贝拉特里克斯感到手心一阵潮热,她翻过手,看到满掌的鲜血。 “他对他用了刑!”这是贝拉特里克斯见到两个重伤的男人之后的第一句话。 “拉巴斯坦伤得也不轻,我想他就要死了。”洁茜卡说,“我们得赶快回去找主人。” “来不及了,这里离飓风庄园太远,我们应该先给他们治疗。”贝拉特里克斯低沉地说。 “可是把他们送去哪里呢,总不能去圣芒戈医院吧?”洁茜卡显得焦急,第一次失去了洋洋自得的神气。 “得找个地方先给他们止血,然后再找个可靠的治疗师。”贝拉特里克斯说,“哪里有稳妥的去处呢?” “我知道,” 洁茜卡一旦有了主意,马上找回了从前的调皮,“我想到了,我叔叔,克拉克·沙比尼,他就住在这附近。” “那里保险吗?” “当然,他是个哑炮,成年后就从家里搬了出去,他独居在城里,与世隔绝,只是……有些孤僻。” “那还等什么,我们走吧。”贝拉特里克斯挥动魔杖给两个人施下浮行咒,他们的身体稳稳漂浮起来,“小心周围,别被人发觉。” “你想都不会想到,我的叔叔是圣芒戈的治疗师。”洁茜卡诡异地笑着跟了上去。 克拉克·沙比尼的房子让贝拉特里克斯想到格里莫广场12号——叔叔戴纳波拉的家,这同样是一座运用冥想魔法进入的居所。当房子从两个建筑物的窄缝间挤出来,洁茜卡非常利索地按动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瘦高的男人,他的脸好像被拉长过,颧骨很高,鼻子下有两撇细长卷曲的胡子,麻木之中透着不近人情的刻薄。 “他们是谁?”克拉克开门后看到一脸阳光的小侄女带着的三个怪异的来访者,十分惊讶。 “这个是贝拉特里克斯·布莱克,我的朋友。”她一边向他介绍身后的贝拉,一边带领他们冲进去。 “我不是问她,我是问那两个人。”他表情怪异地看着随后漂浮进来的两个昏迷的男人。 “呃……他们也是我的朋友……哦,对了,这个是……”洁茜卡拉住正在往里飘的那个黑发男人的袍子,把他的头发拨开让克拉克看见他的脸,“我妈妈的堂兄的小儿子,拉巴斯坦·莱斯特兰奇,我叫他表哥,他是贝拉的未婚夫。” “他们出了点小意外,先生,请你给他们治疗。”贝拉特里克斯开口,她对克拉克的大惊小怪感到厌烦。 “那个人是法律执行司的官员?”他看到拉巴斯坦污浊的制服,“那个金发的呢?他们出了什么事?”克拉克并不焦急,他站在原地带上门,沉着地问。 “这你最好不要知道。”贝拉特里克斯冷冷地说。 “那就恕我无能为力了。”克拉克还是很冷酷。 “我们应该谈谈,先生。”贝拉特里克斯在他面前挥动魔杖,克拉克不由自主地动起身体,跟贝拉特里克斯走进客厅。 “我最讨厌懂得魔法的人对我使用咒语!”他叫喊道,“你给我停下来,停下,洁茜卡!” 洁茜卡刚刚把两个病人安置到二楼的客房里,听到叔叔的叫喊,她马上跑了下来,“你别对他太严厉,别让我难做,行不行?” 她对贝拉特里克斯说。 “他不肯合作。”贝拉特里克斯低声道。 “叔叔,你帮帮忙,否则我们真的会有麻烦!”洁茜卡像个小孩子在撒娇。 贝拉特里克斯从怀里掏出一袋金加隆丢在桌上,“不会白让你做的。” “钱解决不了问题,我有我的原则,小姐。”克拉克终于挣脱了魔障,他理理身上的睡袍,口气已经有所缓和。 “我知道,所以我还准备了不可饶恕咒。你是想试试‘钻心剜骨’还是‘魂魄出壳’?” 克拉克马上又怒目而视,“看看你给我找的好差事,洁茜卡。” “好了叔叔,你就帮个忙吧,他们现在生命垂危,毕竟你是治疗师嘛。” “好吧,”他的眼光又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钱袋,露出矫情的不甘愿神色,“带我去看看病人。” 拉巴斯坦和卢修斯被安排在客房的一个套间里,拉巴斯坦躺在外间的单床上,卢修斯则躺在里间。 克拉克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拉巴斯坦 ,他双目紧闭,神色木然,身体看不出任何异样,没有伤口也没有血,但是脸色却如同中了呕吐咒一样呈现异常的青紫色。“看到了吧,他是中了黑魔法中的死咒,这种伤很罕见,只有一些古老的大家族才会这样的诅咒方式,它能导致被诅咒的人内脏破裂而失血,真是很厉害……这是谁做的?” “这不是您该知道的。”贝拉特里克斯毫不留情地回击他。 他愤懑地看了贝拉特里克斯一眼,“洁茜卡,去给我拿药箱来。” “在哪儿?” “阁楼上,那个羊皮的,上面绣着红木槿。”他很不高兴。 洁茜卡离开后,他又俯下身体给拉巴斯坦做检查。 “你怎么不去看看另一个?”贝拉特里克斯问道。 “我得一个一个来,这你都不懂吗?” “先救他!”贝拉特里克斯命令的口气向他示意里面的卢修斯。 “这可不是你的霸道能决定的,小姐,得看他们的伤势来,你没看见这个人伤得更重些吗?”克拉克似乎察觉了贝拉特里克斯的弱点,他故作平静的语气中渗透着恶毒。 “可是卢修斯一直在流血。”她叫道。 “你这么大声是没有用的。”克拉克反倒镇定下来,他用那种胜利者的眼神扫了贝拉特里克斯一眼,不再理睬她。 “快救卢修斯!他会被你耽误的。”贝拉特里克斯愤怒地发抖。 “这我没办法,作为治疗师我只能尽力而为。”那一刻他的嘴角甚至呈现出一丝冷笑,他为终于控制住贝拉特里克斯而洋洋得意。 “如果他们其中一个死掉呢?”她用激动得颤抖的声音问。 “什么?”克拉克没在意,他现在放慢了节奏,不紧不慢地为拉巴斯坦检查伤情。 贝拉特里克斯看着恶毒的治疗师和垂死的拉巴斯坦,暗自握紧魔杖,她猛地把克拉克从拉巴斯坦身边推开,然后用魔杖对准拉巴斯坦的头。“阿瓦达索命!”因为距离很近,所以她没有花费多大力气,一道利索的绿光过后,拉巴斯坦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 她深呼一口气,转回头冷冷地望着瞠目结舌的克拉克,除了领教她如同行云流水一样顺畅的索命咒语之外,他在她乌木般的黑瞳中找不到任何光彩。 “你看到了吧,他死了,救那个男人,就现在!”贝拉特里克斯渗透着死亡气息的黑色魔杖指向里间床上的卢修斯。 小女孩的手小心翼翼地抚上昏睡男子的脸,片刻,如同触碰到带刺的玫瑰,她神经质地缩了回来。 “你醒了吗,卢修斯?”她轻声问道。 伤者并没有反应。她吐一下舌头,自我陶醉地笑了笑。 房间的门霍然而开,贝拉特里克斯走进来。 “你应该先敲门!”洁茜卡抱怨说。 “敲给谁听呢,这个房间没有主人。”她环视了一下这个温暖洁净的卧房,“要么就是你有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 “我奉主人之命在照顾卢修斯!”小女孩理直气壮地撇撇嘴,“当然可能会有不方便啦。” 贝拉特里克斯没理睬她,她故做轻松地从房间走上一圈,最后不经意的眼光望向床上的卢修斯。 “他的确很英俊,贝拉,如果我是你,也会杀死拉巴斯坦。” 洁茜卡守在床边痴迷地说。 贝拉特里克斯没有说话,她的注意被沉睡的卢修斯所吸引,她想卢修斯真是变了很多,他脸上的骨骼已经不像去年那样呈现孩子气的圆滑曲线,成年人的曲折和棱角已经在他面上勾勒出大致的轮廓。他的眼角有了些细纹,那纹络和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呈现相似的走向,是的,他越来越像他的爸爸,此时此刻,贝拉特里克斯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像已经不是酒节舞会上被她拒绝的那个少年了,她不认得他是谁,如果非要让她感觉到她与他有什么瓜葛,也只能从对老马尔福残存的记忆中找到一鳞半爪。 三个人的房间有些寂寞,当斜阳照射进来,终于有一个人打破了平衡。 卢修斯睁开眼睛。 “卢修斯,你醒过来啦?”洁茜卡兴奋地叫嚷。 卢修斯醒来的第一眼投给贝拉特里克斯,就好像他在昏迷中一直保持清醒的意识,知道她在注视着他一样。 贝拉特里克斯的眼光有些躲闪,之后终于迎了上去,两个人无奈的心绪就这样开始交锋。 门再一次被撞开,这次却是充满愤怒的力道,“贝拉特里克斯·布莱克!” 罗道夫斯·莱斯特兰奇狂躁地冲到贝拉特里克斯面前,手中的魔杖一直没有改变方向,指向她的鼻尖,“你杀了我弟弟,你杀了他!” 贝拉特里克斯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也许是她还没有来得及把眼神转到罗道夫斯的身上,就被他的咒语击中。她被魔杖的冲击甩到窗台边的沙发上,本能令她迅速抽出魔杖。两个人彼此对峙着。 “我没得选择,非此不可。”她擦着嘴角浅浅的血痕。 “那你就得拿命来偿,连同那个废人!”他咆哮着指向卢修斯。 “那谁又来偿还阿布拉克萨斯·马尔福,还有软禁在纯白古堡的安多米达?”贝拉特里克斯也叫嚷起来。那一刻卢修斯的眉毛微微一动。 “收起你们的魔杖!”那个慵散声音的主角走进来,“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拉巴斯坦的死是场意外,与贝拉无关,罗道夫斯?”他把手中的月白递给罗道夫斯,“这是我在卢修斯的肋骨里取出来的,物归原主。” 罗道夫斯收起月白不再说话,他的脸涨得通红,他想到这个刑具还是他亲手交给拉巴斯坦,并对他说,用它对付卢修斯万无一失。 伏地魔自从进来这房间,眼睛便没有离开卢修斯,他在教训罗道夫斯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与卢修斯对话了,不是用声音,而是用眼睛。他用那种深邃的探询眼神注视着他,如同一个责怪耍小脾气的孩子——看你最后还是回到我身边了吧。 最后罗道夫斯、洁茜卡和贝拉特里克斯都退了下去,贝拉特里克斯在回身关门的那一刻,伏地魔忽然开口,“贝拉,你那句话是说给谁听的?”他不看她,也不见半分责怪。 贝拉特里克斯略有领悟,她在门口屈膝行礼,再虔诚地把门带上。 “她很能理解你呢。”伏地魔坐到沙发上,倾斜出他惯有的角度,“不惜指责我,也要为你鸣不平……我真羡慕你们之间的感情,真正纯洁的感情。” “你懂得什么感情?!”卢修斯说。 伏地魔笑,“这话真不该从你嘴里讲出来,多么滑稽……好了,卢修斯,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身边?” “回到?” “是的,回到。我们本来就是一处来的。” 他感到刹那感慨,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他的左肋还有些空虚的疼痛,他护住它,坐起来只是为了更清楚地看到他。正如魔王所笃定相信的那样,他并非对他毫无所动,正相反,他已经千万次拜倒在他的脚下对他俯首称臣了。 当他渴望在他眼中看到什么的时候,魔王总是把自己掩饰得扑朔迷离,他就那样端坐在他面前,如同化身密室一样,仿佛在对他说,“不,不,有一道界限是不能逾越的。” 这让卢修斯产生无以复加的挫败感,他说,“不,我拒绝你。” “如果你为了拒绝而拒绝,你会输得很惨。”伏地魔如同在诉说上古的格言。 “我不想把命运交给别人左右,我要我自己的选择。” “一个人不可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也不可能完全不由自主,你不明白么,这要看你的力量,要看你是否能看到前途,我能帮你看清你的命运之路……你的父亲为什么会死,你为什么会失去一切,因为你看不见前路……” “不,”他打断他,“不,不,我拒绝!拒绝,拒绝!” …… 伏地魔终于站起来,平静地说,“很好,你将作为第一个反对我的纯血巫师而被……”他横手做了一个斩首的动作。然后他一步步逼近卢修斯,高扬起左手…… 令人意外的是,他把卢修斯的魔杖交还给他。“我们出去走走。” 卢修斯迟缓地跟在伏地魔后面,他未愈的创伤令他只能拖着右脚行进,伏地魔的脚步忽紧忽慢,似乎是在迁就着他。 “我让你看一个人!”他们终于穿过高大悠长的外围游廊,来到洒满奶白色阳光的草地上。 伏地魔向前方伸出手去,然后攒起掌心,草坪中央忽然一团光辉聚集,慢慢化为人形。 那个人是阿尔法德·布莱克。 “看到他了么?阿尔法德·布莱克,你求之不得的杀父仇人,近在咫尺,你想品尝命运被自己把握的感受吗,那就去杀了他。” 卢修斯看到张皇失措地从怀里抽出魔杖左顾右盼的老布莱克,他显然被伏地魔的魔法瞬间移形,还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卢修斯不由自主地走到伏地魔前面想要看清他。 “卢修斯?”老布莱克也远远发现了卢修斯,他冲他叫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在这儿,你怎么也在这儿,这是哪里?” 卢修斯握紧魔杖,他感到伏地魔的咄咄杀气在身后怂恿着他。 “去杀了他,否则死的就是你。”伏地魔在身后低吼。 阿尔法德在慢慢靠近,他忽然看清楚了卢修斯身后的那个人,那个人正好与酒会上拐走他大女儿的男人有着一样的眼睛。 “你心软了么?”伏地魔的声调几乎接近怒呵。 “我不想被任何人摆布!”卢修斯猛地转过身将魔杖对准伏地魔。 在卢修斯对伏地魔的半生侍奉中,他从未见过哪个心怀叵测的人能够近身魔王,当然在这天的草坪上,他已经知晓魔王的这种能力。于是当他被伏地魔的魔法抛出草坪之后,他疑惑自己竟然还活着。 “卢修斯!”布莱克叫喊着,显然是想保护他,他的魔杖也对准了伏地魔,就在那一刹那,身后出现的罗道夫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卢修斯!”阿尔法德的魔杖在被罗道夫斯缴械前划出最后一道弧线,一枚铂金指环从他的胸袋中飞出来,朝向卢修斯。 卢修斯看到那枚耀眼的金属向他飞过来,阳光中闪烁着流星一样的光芒,阿尔法德抛给他的,是两个家族出入纯白古堡的入门之匙。 他伸出手去将它牢牢握住。 当卢修斯的身体消失的那一刻,罗道夫斯放开了老布莱克。 “主人,你对他太过耐心了。”罗道夫斯的悲剧就在于,他每句严肃的话都会因为他的娘娘腔而得不到大家的足够重视。 “我再要让他选择一次。”伏地魔沉着地说,他的目光投向毫不在乎地整理衣衫的老布莱克。 “有些事情似乎是命中注定。”老布莱克对伏地魔说。 第十一章 安多米达 卢修斯的生命中有过若干次如同死亡一样的沉睡,每重温一次这样的经历,他就会想起被阿尔法德的指环带到纯白古堡的那场长眠。那感受就如同一个了悟人生后的自杀者一样,决绝而满怀期待地向后仰去,坠入深不见底的一泓潭水中,水的浮力托着他的身体缓速沉沦而他毫无知觉,就这样在沉睡中静静死去。 也许每次酣畅的睡眠都应该像一场没有知觉的死亡那样完美。 指环钥匙把他抛到纯白古堡跟前,他醒过来的时候躺在如银的雪地上,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中充盈着北欧特有的清凌空气,视野中的天空湛蓝如洗。催促他醒来的感觉如同线一样扯动他的神经,线的那一头来自于他的胸膛。他抚摸着左肋下的那片温热无奈地笑,他说,你愿意跟我来么,小东西? 于是他有了那只雪貂,那种不择对象而把自己的善良免费奉送的小生灵。也许它们看中的是缘分,把自己生命中的必然交给偶然的邂逅,它们比人更懂得,这种偶然其实皆是命中注定。于是便不抗拒。 卢修斯在纯白古堡整整睡了一天两夜,这是他一生中少有的一场酣畅淋漓的睡眠。在入睡之前,他确定自己把那枚唯一连系英伦的指环毁掉了,于是没有人可以进到这里来,安多米达也出不去。他确定这座荒凉城堡方圆百里只有他和一个连魔杖都没有的弱女子。他确定这是一个连时间都不会走进的蛮荒角落。于是他终于肯放开紧握的魔杖,沉沉睡去。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累,仿佛自从得知父亲的死讯,他就再也没睡着过。 他醒来的第一眼看到安多米达,她守在他床边。她没想到他会突然间醒过来,于是怔住了。她一定渴望他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吧,他记得自己休息前当着她的面毁掉了门钥匙,那也许是她一直等待的东西。而她并没有吵闹,只是任他去睡了。这个时候卢修斯向上甩了甩嘴角,当他在醒后找到一切的回忆,他长叹了一口气,终于全都过去了。 她竟然哭起来,布莱克家的二小姐,安多米达·布莱克在哭。两个人还没有一句言语,她不是问他个中原委,不是苛责他毁掉她回去的希望,不表明对这个不速之客的态度,而先哭了起来。 卢修斯这才开始打量起她,安多米达穿着一件真丝的裹身长裙,领口开到锁骨之下,上面打着浅浅的碎花,双臂间还搭着一条羽黄的毛线披肩。她就守在他床边默默流泪,不出声,她还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令人心碎的哀怜。 一切的语言都省掉了,语言在此刻成为了负累。即使他告诉她这些日子急转直下的经历,她的反应也不过是如此。她那簌簌的眼泪似乎带着一种恰倒好处的理解和体谅,当她看到这个落拓的满身风尘的跛腿男人,她就知道他所经历的一切都不会比此刻她眼前的他更糟糕。 那一刻忽然有一种诡异的力量撩拨到他内心深处最隐蔽的那根弦。他已许久没有动过此念,然而现在,这种欲望却如同星火燎原一样在他心中蔓生。他想不出如果不是此刻此地,他还会在什么时候如此渴望拥有一个女人。他想起唐克斯死的那天,他不顾一切地把她从雪林带回来,又把她禁锢在此处,这之后又过了多久,经历了多少,当他失去一切,却如同穷途末路的赌徒无意中发现早已经被自己忘记的最后一笔存款,这不是意外之财,安多米达原本就该属于他,他仿佛现在才有所感悟,梅林的光辉前所未有地将他一生的道路照亮,他对自己命运的预感从未有过这样清晰的思路,他把她藏在这里,仿佛就是为了今天回来,她能够在这里等他——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干嘛?!”安多米达紧张地喘息着后退,她似有所感,她眼中闪烁着的唯一亮光即是卢修斯眼中欲火的倒影。她得到了他的回答,他起身来拉住就要退出门去的她,把门在她身后重重掩上,他将她推倚在门上霸道地拥吻,如同一个暴君,那干涩龟裂的唇荆棘一样划过她的皮肤,卢修斯急剧喘息着,然后他开始神经质地拉扯她的真丝裙子,急不可耐的动作异常笨拙,等不及看一眼她惊恐的表情,然而安多米达似乎更加失态,她近乎全身颤抖,似乎就要软弱地瘫下去。她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感到害怕,卢修斯也同样地害怕,只不过他所怕的是此刻抓不住眼前的救命稻草而从此沉沦。 他曾经是那么的重,他能游刃有余地举重若轻,而当他的亿万身家顷刻之间化为一片鸿毛,他反而因为这瞬间的覆灭找不到存活的力量。一无所有,终于有了什么能够让他抓住,他手中的安多米达只不过是连系着船锚的铁链,他试图抓住她,为了阻止让自己生命的航船锢着在梦想破灭的口岸。 那一秒他坚定了自己,银蓝眼睛闪烁着锻造时的火光,他不再颤抖,因为对这即将到来的一切是那么了如指掌,他把女孩按在地上,一下就撕开她丝质裙子的纽扣,松垮的纽扣被扯落地上,随和着衣服边沿被撕裂的声音,她的胸膛很快暴露在他面前了。有一颗急速跃动的心脏在那瘦弱的身体下面,她的肌肤散发着一片耀目的惨白令他不忍卒睹。于是他的动作缓慢下来,他闭上眼睛把自己的身体贴和上去,用渗着狼狈胡碴的下巴抵住她瘦骨嶙峋的颈涡,在她的锁骨处反复流连,那一刻他感到自己如此无力,如此渴望靠在一个女人怀中休息。 他察觉了,自己的脆弱被安多米达窥见,她不那么挣扎了,她紧绷的身体变得柔软,甚至怜惜起他来。这又让他异常暴怒,他的胸中本来也有一团火,这样一来变本加厉,他更加焦躁地撕扯她残余的裹身布,势如破竹,如同一只沉默的躁兽对待祭坛上的羔羊,最后甚至没有把赤裸的她抱上床去。 她的身体很干涩,仿佛一块不好用的橡皮擦。他开始做更多的动作来启发她,诱导她,直到她变得如同仙境一般美妙。本来她应该是温润的,而在他的身下却冷得如同一块冰,因为他此刻是这般燥热,仿佛胸中那道火焰愈烧愈旺,在他身体里跃动,想要将他焚化,又要喷薄而出,他想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都探入那个纯美的仙境中,让他的欲火在冰冷中熄灭。于是一次疾似一次地耸动,他感到自己的汗水从脖颈与下颌的弧线上滑下来,打到她的身上。他顾不上考虑第一次体验会带给她何种痛楚,他只是想要更多。他用最原始的蛮力和欲念催熟这朵花蕾,只为熄灭自己的一场心火。 此刻的她早已不再抗拒,或者说除却对待突如其来的开场,她根本没有抗拒。他那坚定沉着的身体也是如此绚目地诱惑着她,顿后,她马上体察了他的脆弱,这脆弱暗含在他虚假的霸道和蛮横之下,带着娇弱的可爱,惹人怜惜。安多米达的母性即从此处油然而生,她开始顺从,迎合,接受他带给她的美妙体验,连同一开始那阵钻心的疼痛。她对他的感受如同地铁行动时切割的光影一样变幻莫测,一会儿是那个盛气凌人的男子,一会儿又是个渴望抚慰的孩子,她最后终于知道了,他是一团在她身上奋力燃烧的火焰,于是她明白了,她眨下眼,化为一片海洋。 她是那么瘦,仿佛他一用力就能折断她。而那小身体终于承受住了他强大的攻势,那是令彼此都终生难忘的几秒耸动,他把她折到最大的限度,紧接着,她强大起来,她那片波澜不惊的静海开始席卷浪潮,带着海纳百川的包容和庄严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冲刷着他,宛如交响乐最后的高潮,当她体会到自己抽搐的迹象,也最终扑灭了这场火焰。 只是他忘了吻她。 直到最后他们彼此沉默着,他把汗水淋漓的她抱到床上裹紧被子,与其说这是一次爱,不如说更像一场拯救,她是拯救他的药水。 他们没有说话,还能说什么呢,彼此对对方此刻的想法都是那么清楚,并且对自己的欲念都带着那么羞于启齿的隐衷,同样的爱欲令他们感到羞愧难当,但却又非此不可,这两个被放逐孤岛的人有着同样的来处,患难中故知重逢,于是有了蓦然回首惺惺相惜的味道。他们如同两个无助的孩子般犯下错误,只能彼此相拥颤抖,没有人可原谅他们,于是彼此原谅。在这座无人的荒凉古堡,粗砺的红砖墙和外面的环状冰原以及绵延百里的茫茫雪林,在这片即使发生海啸都不会有人听见的荒原,仿佛它们早已为这场情事酝酿了很久,终于找到两个无辜的受难者。 “我冷了。”终于,安多米达背对着他轻声道。 卢修斯看看她金发披散的背影,体谅地把自己的左手垫在她头下,然后为她拉上被子,另一只手抱紧了她,他才发现她头发的颜色是那么浅,比纳西莎的金发更加纯粹,接近于他的铂金色。他想要吻吻她的发,她的身体让他适意,宛如重生。 又是一阵死静。他不说话。 “我们相爱吗?”她问道。 他想了想反问道,“你说呢?” “我是爱你的。” “我也爱你呢。” “可是你刚才都没有吻我。” …… 他把她的身体翻转过来,让她看着他,然后用薄薄的唇贴住她的嘴巴,她的唇没有贝拉特里克斯的红艳的性感,也没有纳西莎的樱粉色的清纯,那是两片毫无特征的唇,平凡的粉黄色,平凡的线条,并且由于突如其来的刺激而显得木讷,他就吻了这样的唇,如同每一次那样投入,如同每一次那样心不在焉,他是那么霸道,完全没有顾及她的反应,他没有注意她是抗拒的,还是迎合的。然后他放开她任她去呼吸,“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吻,记住我们的初吻吧。”他把她拥在怀中。 她丝毫没有动,沉默是最好的反抗。直到他终于发现异常放开了她。“怎么了?”他问道。 她爬起来穿衣服,赤裸着走到门口的墙边把衣服一件一件拾起来穿好,动作舒缓而从容。最后她把披肩搭在手上,出去前扫了他一眼,“这不是我们的初吻。” 她的声音如同在雪山最深的洞穴中挖掘出的一块陈雪那样冷。 她把他留在房间里反省他们初吻的确切时间去了。卢修斯把整个身体都蜷在毯子里,然后他感到有种很奇异的力量压在他的腿上。他从毯下面向外看,那只小雪貂跑到床上来了。 “你也在这房间里吗?”他开始感到尴尬,“你全看到了?” 雪貂爬到他跟前嗅他,“你吃过东西了,是她喂过你吗?” “你还真是幸福呢,我都还饿着。”他抚摸着它雪白的光滑毛皮。 “我很过分吗……谁都会有疏忽的时候,我认识她那么久了,不可能每件事都记得,是不是?”他坐起来,手指逗弄着雪貂胖乎乎的脖子,它眯缝起眼睛,显得很舒适。 “女人总是很麻烦,”他皱着眉头,“患得患失,庸人自扰。我已经够耐心的了,她们却还是很挑剔。” “看来我得去哄她,免得留下日后挖苦我的口实,”他拍拍它的头,“也免得你挨饿。”雪貂张开尖小的嘴巴发出声音,似乎是充满灵性的回应。 纯白古堡只有餐厅却没有厨房,这是一种奇异的魔法,使得城堡在建筑之初就与仙境庄园有某种通连,出入城堡的唯一途径就是门钥匙,而饭食也是由仙境庄园的厨房直接送到城堡的餐桌上。 “也许布莱克夫人知道我在这儿。”卢修斯看着桌上的食物自言自语,“有我最爱吃的鳟鱼呢。”他坐下来大块朵颐,无奈的虎落平阳,至少还能吃个痛快。 之后他才想起安多米达不在,他拍拍雪貂,拿起最后一片吐司,“她在房间里呢,对吧?” “安多米达,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吧,我们谈谈。”他候在门外。 她不应声。 “你去吧,”他用脚碰碰雪貂,它知趣地走开了。 “开门,安多米达,你不饿吗?”他咬了口炸吐司片。 “我想对你说些心里话……” “好吧,我想告诉你,刚才在客房我对你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他不自觉挑起了眉毛,“我没有忘记我们的初吻,是在仙境庄园的月光花廊,那天晚上的月色很美,你也很美……” “你不出来我就走了。”他咽下最后一口吐司,“吐司片已经被我吃光了,不过给你留了布丁。” “这么个好吃的家伙,饿一顿一定受不了。”他转身喃喃自语。 “卢修斯·马尔福!”最后的一刻门砰然一声被撞开了,安多米达激动地冲了出来,脸色潮红,对他叫嚷道,“你自以为了解女人的心,却从不对爱情心怀敬畏……你知道什么叫爱吗?”她径直走到他跟前,仰起头与他对视。 他有些目瞪口呆,“你想干什么?” “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爱!”她用了振聋发聩的力度,然后扳住他的脸贴上去吻他,竭尽全力,他则是被动地迎合着,能感受到她踏在他鞋子上的赤脚。那是一个悠长的吻,如同一朵花的开放,让人在不安等待中有某种幸福的期望,这是他第一次在接吻中被人摆布,第一次没有把自己的意识强加给对方而任由对方去倾诉,他感到她做了一切在这一过程中本应该由他去做的事情,他只需闭上眼睛倾听,他听到了她炽热的力量,那力量来自于她体内执着而有力地跃动着的心脏。她的心贴近他的身体,如同一个偏执的街头艺术家把各种绚烂的颜料泼到墙上那样,用狂热的激情冲刷着他单色的灵魂。她带给他巨大的惊叹,那次是她带他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感受到了她的爱,这是她的力量,这力量在他们还小的时候就曾经冲击过他,只是,他从不放在心上。那个从小就在人群中特立独行的安多米达,以她不凡的坚韧塑造着自己,第一次他能够跨上飞天扫把向身后潇洒地挥手,只有她跟在后面冲上来,结果那张摔得肿胀的脸得到他的讥笑;贝拉特里克斯被麻瓜侮辱后狠命捶打他,在他手臂和脸上抓出缕缕伤痕,是她第一个说“这不能怪卢修斯”;当贝拉特里克斯将被送去梅林神殿,又是她对他说“你该娶她”,这个为了维持平衡而自相矛盾的女人,她有这样的力量,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一个又一个惊叹,但他从不在乎她,近乎残忍地忽略她。 这一切都让他惊讶,他开始木讷地任她宽衣解带,她也张扬着她的霸道,如同一个给孩子换衣服的严厉妈妈。她的手指每碰他一下,他的神经就好像海葵一样骤然收缩,他从未想到这样机械化且缺乏柔和的动作也能撩拨人的情欲,也许这个初学乍练的小妖精还没发现自己的天赋。岂不知道是她海一样深广的爱情坚力才使得任何床第技巧成为画蛇添足。他忽然把她抱在怀中亲吻,打断她的营生,不自觉地,他已经泥足深陷,以前他以为她爱他,但又毫不确定,她的骄傲与自持令他感到若即若离的飘忽,而现在他懂得,她实在太爱他了,如同纳西莎一样爱他。 当两个人再一次坦诚相见的时候,他为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而羞愧,他之前还从未考虑过自己对女人说的那些有口无心的溢美之辞有多么虚伪。然而在这个荒无人烟的雪原,只有黑白两色的天地和一个爱自己的女人,于是一切的伪装都成为没有意义的矫饰。天与地,还有她,他们对他的洞察都是那么清楚,他如同赤身裸体却不忍放开最后一块遮羞布,那是多么矫情。 他不住叫她的名字,直到最后。 …… 他醒过来的时候,她不在身边。于是那种不可言说的落寞袭上心头,此刻他渴望她在一个他伸手就能揽到的地方,而此刻他清晰地感到怀抱的空洞,第一次。 这是她的房间吧,他还认得床头摆着的那个戏匣子,戏剧社公演的那段日子,她每天都抱着它出入,她从不乐意为大家演示它的用途,而宁可徒口讲解剧本,因为她用不好那魔法,男主角总是不肯出来——不,事实却不是这样。当他们困在雪林的时候,她教过他一句召唤咒,他们就是靠这个走出重围,这也是召唤她的男主角的方法。 如果他此刻念诵那句咒语,罗密欧会走出来吗? 他抓起魔杖,低声念诵那句不能道破的美丽魔咒。 戏匣子里走出来的是他自己。 他在她房间隔壁的小书房找到她,她里面穿着薄薄的晨衣,把身体用一条大毯子裹起来,蜷坐在小沙发上睡着了,她的头重重压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脸朝下,只剩下披散的长发,月光下漫流的溪水一样美丽。他绕着她走动,仔细打量着她,她是光脚从他怀里挣脱的,竟然还没有穿上鞋子。一段雪白的脖颈从毛毯和长发中间露出来,细而修长,由于向前拉伸而显出一节节醒目的颈骨关节,如同一只白玉雕成的羌管,他轻轻抚摸着那块肌肤,果然是玉制品那样冰凉。他想替她拉上毯子,可毯子被身体紧紧压着。正在这时候,她醒过来。 “你也知道自己的睡像很难看吧,才跑到这里来睡的?”他说。 她揉着眼睛和残余睡眠的拉拢做着斗争,胜利之后便开始与他的战役——“彼此不相爱的人是不能睡在一张床上的。”她振振有辞。 “那可不见得,这世界上有多少对同床异梦的夫妻呢……不过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我会娶你,你可别指望。” “我也没说要嫁你呀。”她嘲讽道。 “那么我们的关系完全是肉欲喽。”他一本正经。 “没错。没有感情,只为生理的需要。”她比他还要坚定。 “很好,安多米达·布莱克!”他不自觉地恼怒,“既然女人都可以这样讲,男人就更不用在乎了。” “你在乎。”安多米达诡异地笑,心满意足。 卢修斯感到一种神奇且强大的力量从安多米达的身上散发出来,他再次对她产生了失控的感觉。安多米达是如此果敢地爱着他,却对这种爱是否能得到回报毫不在意,如同一个视死如归的囚犯,连生命都不再顾惜,便再也不会被什么羁绊。 她不再像他以为的那样是他掌中的提线木偶,相反,他成了她手中放纵的风筝,她给他如此隆重的爱,不计较他是否回报,这让他左右不了她,却徒然害怕会失去她。 除非他也去爱她,让她像从前那样对他抱有期待,当她不再宠辱不惊,他便掌握了主动。 “你现在已经吸引不了我了,马尔福,你只不过是个长了皱纹、胡子拉碴、没有风度且不修边幅的跛腿男人。” “说得好,还有一点,一文不名。”他从后面拥住她,“你能否试想一夜间千金散尽名利倾荡的感受,如同悬崖撒手的坠落感,是多么刺激。” 她忽然伤感起来,“这么说都是真的了,你父亲去世了,马尔福家族……” “你怎么知道?”他问道。 “我听妈妈说的,她经常来看我。”她温柔地转过身抱住他。 “她再也来不了了,我毁掉了门钥匙。”他眉头微纵。 “什么?你毁掉的那钥匙是我们家的?”她登时变了脸色。 “那又如何?”他一身轻松。 “你自己的呢?” “早就没有了,查抄之前。” “那我们……” “总会找到办法出去的,是不是?我们连雪林都能走出来……” “管他呢!”她大声说道,“我愿意留在这里。” 他满意地笑起来,“你是个海一样的女人。”他在她怀里轻吟。 安多米达皱起眉头,“咦,这话好像听谁说过。” “什么?”卢修斯好像嚼饭的时候咬到沙子,顿时变了脸色。 “马特也说过的。”安多米达一脸欣慰的微笑抚着他的脸,如同在安抚一个孩子。 卢修斯鼻腔中发出一声蔑视的声响,安多米达也模仿着他轻哼一声,“他对感情缺乏悟性,就像所有男人一样。但是他很喜欢纳西莎……现在想起他来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我以为他是你的男朋友!”他强调。 “不,他不是。”她纠正道,“我男朋友名叫特德·唐克斯,是他弟弟。” “什么?!” “你想都想不到,他向我求婚了,在我圣诞去马特家的时候,特德向我求婚,而且我差点就答应他了。想想啊,如果妈妈知道了,她一定会晕倒。”她一脸兴奋。 “你会喜欢一个……麻瓜?!”他难以置信。 “是的,我喜欢他,我和他是一类人,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就好像我们在用同一个肺呼吸。”她眉飞色舞。 “我有必要提醒你,这里没人愿意听你的罗曼史。而且你时刻不要忘记你现在属于谁。” “那又如何,你不是也有女朋友……纳西莎就是你的女朋友。”她用这样的方式指正他。 “他怎么能和纳西莎相比,纳西莎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可他是个什么人,谁知道?” 笑意从安多米达眼中消失掉,“这就是你反对的理由?”她气愤地说。 “是的,”他轻松起来,“反正我们之间也没有感情,我只是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上提醒你而已。” 两个人僵持住了,片刻安多米达又笑起来,“卢修斯,”她甜甜唤道,“你理想中的新娘是什么样子?” 他想了想,问,“你理想中的丈夫又是什么样子?” “嗯,高大,英俊,能够坚强地让我依靠。”她一脸痴迷的向往。 “能让你依靠,起码他得有二百磅重。”他讥讽道。 “你呢,你呢,”她催促道,“我一直想知道你梦想中的新娘是什么样子。” 他又皱起眉头,“没想过……”他磨蹭道,“应该是纯血。” “就这么点要求吗?”她显出失落的样子。 “如果我再提其他任何要求,你就达不到标准了。”他讥讽地说,“再说,这难道不重要吗?总不像你的男朋友,是泥巴种的麻瓜弟弟……”卢修斯的唇被安多米达的指尖轻轻封住。 “你能不能别这么粗鲁?”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塞住我的嘴了。”他调侃地吻着她。 之后,安多米达的眼睛熠熠闪光,“你粗鲁的样子也是很优雅的。” “我以为你会抗拒的。”他轻声说。 “为什么?” “因为你那愚蠢的正义感,不会忍受一个‘邪恶’的斯莱特林男人……”他骄傲依旧。 “你不明白么,卢修斯?”她轻抚着他的长发,“我并非选择正义,正如贝拉特里克斯并非选择邪恶,我们只是想要自由,想要爱。女人都是水仙,她们需要浸泡在爱情的水中才能存活。什么正义,或者邪恶,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想要你。” 他忽然间显出困惑的样子,他说,“你们全都……”他在瞬间转换了思路,“究竟为什么爱我?” 她一下子愣住,开始思考卢修斯的问题,她觉得答案是那么明确,又似乎无从说起,此刻命运之神把这个答案赋予了她,安多米达,而不是其他的三个,“我们爱你……就像你爱我们一样。” 她出乎意料地被他拥住,他紧紧抱着她,让她随他的身体一起颤抖,什么都没有说,但他们都已经懂了。 “不想你的麻瓜男友了?”他忽然说。 安多米达笑出声,“虽然你长了皱纹,但仍旧是个孩子。” …… 卢修斯才知道安多米达心中有那么多奇怪的问题,全是关于他。她似乎连续向他倾诉了几个昼夜,而有意思的是,对于这些问题,她早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解释。 “你没有朋友,卢修斯!”她搀扶着他走在雪地上的时候还没有住口,“作为一个男人,怎么能没有朋友!” “我有,克拉布和高尔是我的朋友。”他反驳说。 “哈,”她冷笑,“你上次见他们是什么时候?” 他想了想,那似乎还是毕业前的事情,“男人当然不同于你们女人,我们不会有事没事在一起嚼舌头。” “那不能算真正的朋友,真正的朋友要相互理解,心灵契合。” 那一刻他想到的竟是埋藏在灵魂阴影深处的那个男人。 “你的理想是什么,年轻人总该有种理想的。” “我想要的很多,我想让纯血重生,但是我连家族的荣誉都保护不了。” “可是你的心至少是纯洁的。” “你不会懂的,安多米达。” “也许,正如纳西莎所说,我不会懂,贝拉特里克斯也不会懂,只有她能懂。” “什么?”卢修斯很困惑。 “纳西莎曾经说过,只有她才懂得怎么去爱你。” 纳西莎……他陷入沉思,“是么,她竟然说过这样的话……”他们两个相处的几天从不会谈到共同的未来,他知道她很想了解他的想法,但是终究没有开口。两个人在回避某一个问题上达成谅解,那伤口便是纳西莎。 而她最终还是提到了纳西莎,似乎是在故意向自己挑战,“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总是很呵护她,每当我想要接近你的时候,她就横亘在我们中间——我不是说她刻意做过什么,但我能强烈地感受到,在我们看似一团和气的关系下,有一道界限是我永远无法逾越的,即使我也姓布莱克,不行!即使我也进了斯莱特林,还是不行!我也有骄傲,我只能告诉自己,是我不想要,而不是得不到。有时候我做出什么事情,只是为了证明我和她们不一样,于是我盼望着长大,盼望着这件事能有个了局,你娶贝拉特里克斯也好,娶纳西莎也好,总之赶快结束,这让我觉得焦躁,如果这种焦躁就是爱,那么我就是爱你的。” “从没有人限制过你什么。”他说。 “这生来如此,如同我们都是天上的星星,生下来的时候就处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上,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这些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正如我,有时候很矛盾,我是想保护她们,却无法抗拒你,而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都是距离你最远的一个,从小时候就如此了,这曾经让我异常痛苦……” 她被怀里的雪貂打断,它娇柔地发出两声鸣叫,似乎是对他们现在的话题不满。安多米达的眼光瞬间柔和下来,她的脸贴合着雪貂柔软的皮毛露出微笑,“它真可爱,我们不能把它留下吗?” “你是养不活它的,它只有在雪林中才能生存。”他丢下她,挪着步子向前走,她马上又跟上来。 “我懂的,我以前养过一只松鼠,妈妈就说不如把它放到林子里自己找松果吃。” “你把它养死了?” “不,它被埃拉朵拉弄死了,”她的话语中隐着怨愤,“我恨她,卢修斯,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憎恨一个人,本来她也蛮可怜,可我就是恨她,也许是恨我们控制不了的命运,你有没有发觉,厄运总是借助埃拉朵拉的手向我们传递着?!一个疯癫的女人,改变了我们的人生。命运总是要捉弄我们,你知道我离开家前跟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我说我一定做她的好女儿,可是没过几个月,我就对她说了,我不愿意再姓布莱克!难道我想这么做吗,命运总是让你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人不可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也不可能做他的奴隶,他会给你选择的余地,如同戴着枷锁的舞蹈……”这又是那位精神导师教他的话了,“至少你还能够选择去爱和恨。” “是的,我一直在坚持我的选择,”她轻松起来,“你还没说过你爱我呢,对我说一句你爱我吧。”她笑道。 “我已经够爱你的了。”他的表情仍旧一丝不苟。她一笑置之。 他们已经置身雪林之中了,那个洗刷家族污垢的庞大祭坛原本也有它的美丽,黑色苍木如同在纯洁的画纸上肆意泼墨,流淌出深浅粗细并不均匀的线条,那不是调色板中调制出的黑色,而是一种历史的沉积,那种颜色的每一个分子都发散出古老的持重和孤绝,这是使任何平凡的生命都会堕入迷惘的颜色,当它那种静持千年的对生命的感悟被人类瞻仰的时候,任何人都会自惭形秽。这是一种力量,卢修斯才懂得布莱克家族选择它来支撑他们的精神是多么明智,那种形同枯朽的植物与马尔福家弱小的铃兰一样,在锋芒不露中渗透着摄人心魄的力量。 白色的雪则是对苍老黑林的升华,它连接在树木和天空的中间,带给雪林飞升的灵动。如果树木苍老而弥坚的生命代表着布莱克家族的肉体,那么漫地铺洒的积雪就是它不死的精魂。那是怎样的一片雪,茫茫无际,以它浩天无垠的磅礴彰显出自己的精神,并且它的每一颗微粒都是那么精致,仿佛刚从天空落到手掌那样鲜活生动,如同世间最完美的艺术品,是不朽的史诗,并且不失每一个细部的尽善尽美。 “看,卢修斯,这是那棵雪松,你曾在这里找到我。”安多米达拉住他的手。 他四下环视,找到密林中的一个缺口,缺口外面似乎是苍茫的迷雾。“我们去那里!”他牵着她的手向那个出口走去。 那是一片苍茫的雪原,林木到此处戛然而止,他们再向前走,发现原野在他们脚下的悬崖之下曼延开去。原来雪林的地势如同一个凸起的巨大盘座,纯白古堡就是盘子的中心,冰原和森林是外围的环拱,而雪林之外的平原,才是真正的纯白。 放眼望去,那是一种为视觉卸下枷锁的苍茫,你看到了一切,然而又看不到任何东西,这个世界太过纯粹,分不清天地的界限,找不到地平线,就如同一张白纸。当你的视野模糊起来,也许出现了一条稍显深色的界限,你以为那便是地平线么,很快错觉会给你制造更多,但没有一条是真正的界线。也许天地本在源头处相连,而那源头,就在此处。他让你欣赏他,欣赏他的正确方法是释然着放眼,而非深究他的根源。天地的根源本不是凡人可以窥见。 当他们适应了这样的苍白,终于开始分辨出其中的层次,其实天空是灰白色的,雪地是纯白色,天地的界限被尽处的山峰遮挡着。 那声绝响忽然从远天外传来,如同儿时梦寐一般遥远而迷离,当他们听到那个声响,才意识到山峰的距离并非他们想的那样遥远。声响仿佛是一声号角,紧接着伏匿在大地下的千军万马开始跃动起来,似乎要把他们脚下的悬崖劈开裂缝。 “什么事?”她惊讶了。 “别看。”他把她揽在怀里,用手遮挡她的眼睛。 紧接着他看到远处的雪浪翻滚着怒涛向他们袭来,汹汹间升腾起数丈烟雾,他们听到如同火龙嚎叫一样的声响,大地被激怒了,震颤着跟上来,他不想再伏在地上,而是站起来抖落一身的微尘。 “我们离开吧!”她挣脱了他的手,可是声音已经无法逃脱巨响的吞噬。这时候风来了,雪浪带起的劲风一马当先,借着奔腾的声势想要击倒他们,他们的长发被风卷起却无法摆荡,好像被低温同化成冰凌。他不自觉向后退去,被她紧紧抱住。两个人的身体蜷在一处抵御着劲风的侵袭。 他抱紧她,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呼啸而来的雪浪,那是一种不自觉的注视,他被他的力度所吸引,其实他距离他们有足够的远,而且在悬崖之下,但他是那么庞大,那么洁白,那么美,向他们展示着自己一览无余的身体和气概,那是自然的强势之美。 卢修斯的心站在雪浪的最高处,和他一起飞翔。他简直能够感受到自己冲破空气阻力并造势劲风的那番天风海雨般的淋漓畅快。他仿佛化做远古的驭龙者,在天地的源头挥鞭叱呵,他体察到平生未有的高绝,在那种高度,心灵不再需要围墙,他仿佛一步就可以踏到天上,化做亘古不变的星辰。 “带我离开这里,卢修斯,我想回家……永远不要离开我……”当雪浪的余波从他们脚下的悬崖边擦过,安多米达在他的怀中喃喃自语。 他们没能把雪貂放到林子中,它被这场意外的雪崩吓坏了。第二天,安多米达忽然发了高烧,卢修斯在床边守着她,能够感受到她身体散发的一阵阵热浪。 “把它送回家吧。”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明天吧。”他说。 “不,就今天……我不忍心再看见它了。” 卢修斯抱着雪貂出去的时候,安多米达忽然开口,“昨天晚上我梦见你了。” “我在你梦里做什么了?” 她笑了。 卢修斯把雪貂藏在怀里,直到雪林中才放它出来。他最后拍拍它,爱怜地笑,“不要忘记安多米达。” 有个人在雪林外等他。 他颠簸视野里出现的那个人,是贝拉特里克斯。 她那低沉的声音对他说了他的前半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卢修斯,你得离开纯白古堡了。” 第十二章 纯白 我要离开你了。 离开这里,离开你。终于我还是没能带你走。 每个抛弃女人的男人都有他的理由,只是他们也许不会像我,在把决绝的魔杖对准你的时候,还要说上一句,我爱你。 你说的果然不错,命运总是让我们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当我觉得一切都已降临的时候,其实他们还没有来;当我觉得你会永远在我身边,你已经要离开。 我们的这场爱情是梅林的笔误,如果无法纠正,唯一要做的就是将它抹杀。我不希求你的原谅,这根本无从原谅;我也不会对你说抱歉,因为这都是非此不可的选择。 但是,我唯一的疼痛就是胆怯,即使我生来就没有母亲,即使家族败落,即使被刑具切肤噬骨,甚至犯下弑父的罪衍,这些都不曾使我胆怯。但当我拥住你,我是如此胆怯,如同血管中流淌的液体生出倒刺将我全身经脉剖开般令人发指,我想讲给你听,人生世上如同没有外壳的蚌,我们无所保障,无所依凭。 我知道你没有听到,高烧已经令你神志模糊,这样不是很好么?你是否还怨恨埃拉朵拉,是否还怨恨命运不给你更多的选择。有时候,没有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譬如现在的我。 所以,你不要怨恨埃拉朵拉,当然,如果我的遗忘咒能帮你忘掉她,那样会更好。 一忘皆空,多么美妙而残酷的咒语,它能够将我们留在世间的痕迹在一瞬间抹杀干净,如果活在心中即是永恒。 但是我还想再抱你,我一抱你就会感受到割裂血管的疼痛,仿佛我们相斥的血液中都长着刀锋。不过我还是想要抱着你,因为有些话只有当你在我怀里的时候,我才说得出口。 我们都有自己的选择。一会儿我就会回到英伦,回到你我生长的那个地方,过我以前的生活。而你也将回去,但却是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没有魔杖,人们在幻想中构筑魔法,也许这更符合你的方式,但是你我将咫尺天涯。我找到一个人来陪伴你,这是我唯一能够为你做的。 我从不相信人生会被命运左右,但是现在,我知道我们不可能有权把握所有的选择。有什么力量如同一把强劲的钳子掐断我的前半生,所幸后面的路,我还有的选择。 而你,却要随我这根命运的芦苇一起被腰斩,我做了我的选择,也替你做了选择,请谅解我的自私,我只是想握牢自己的命运。 当我在雪林拥着你面对雪崩的时候,我是那么担心,担心我一松手你就会死掉。我知道我们分开,你会很痛苦。但是坚强起来吧,就像我一样。 天空的星辰永远那么明亮,你看到仙女座的那颗星吗?就像你一样美丽。她在那儿的时候,没有你我;等你我都消失不见,她却还在那儿。我们绚烂的生命对于她而言,只不过刹那时光,更长久的是千万年后的野蔓荒烟,枯坟孤冢,也许这世上除了出离尘世的星辰,没有什么可以永恒。我们只是留下雪泥鸿爪的匆匆过客,瞬息就会消失不见,所以,你不用再痛苦,不用为了离开我而痛苦,也不用为了遇见我而痛苦。我们的生命原本就这样微不足道。 你是否会惊讶,这样的道理我也懂得,是的,我懂得,只是你不知道,我的心有多高。我懂得爸爸的所谓澹泊,也懂得格莱芬多的所谓勇敢,但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就像很多人一样,理解,却不能谅解。如果人活在世上必须要选择一种方式,那么我不会忘记我是一个斯莱特林。这就是我的选择和坚持。 我有太多想做的事情,我有太多未尽的心愿。我想让自己的凡人之躯爬到和心一样的高度,我需要更强大的魔法。魔法的力量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强效的东西,我忽然间懂得了伏地魔,他让我再做一次选择,我终于摆脱了华而不实的挣扎。我懂得了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人杀死自己的父亲,然后又爱上自己的母亲。当一个人无法掌控自己的未来,翻手是云、覆手是雨的命运会变得多么恐怖。想要和自己的命运和平相处,只能依靠更强大的力量,它会照亮你的前路,让你不再迷惘。想要得到己之所欲,同样也要依靠力量,这道理太过浅显。 所以我一定要回去,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还要看那些肮脏的政治嫖客在魔法师袍子的遮掩下道貌岸然的表演,还有那些假惺惺的道学家在梅林祭坛上的演说。我要跟他们一起表演,我要让他们领教,什么才是真正的伪善。 所以我不能带你走,这如同抛给那些恶狼一块鲜嫩的羊羔,我宁愿毁了你也不要选择这样。我会记得那个把纯白的钥匙抛给我的人,我也帮你记住他。 但是当我拥住你,我真的害怕。我没有勇气念出那句简单的美妙咒语,我知道当我念诵它,一切都会结束。你曾经问过我天堂的方向,现在我也很想知道,可我就如同你一样茫然无助。 你是否愿意听我给你念诵那首童谣,它最适合做吃药前过渡的糖,“小男孩是由什么做的?青蛙和蜗牛,还有小狗的尾巴。小女孩是由什么做的?糖和香料,都是那么的美好”,好了,现在你我都不害怕了。 我们又在一起颤抖了,这次是你,还是我?可是我的咒语已经打到了你的身上,一忘皆空,一忘皆空,希望你把我忘记得干干净净。 当我看到你的身体在咒语的冲击下起伏,我真正感受到那种剔骨的疼痛,只是它不在我的身体,而在我的心中。我还有资格再对你说我爱你么? 你说得对,虽然我了解女人的心,却从不对爱情心怀敬畏。 但是我爱你。 我对不只一个女人说过我爱你,有心的,无意的,一时塞责抑或刹那感动,但惟有一次,我没有让她听见。 我不能让你听见。 可是即使我抹杀了你,却无法抹杀自己的心,你是我唯一爱的女人。 我怎么能不爱你,我们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同一个地方,如同天顶上浮动的万千星辰中的某一颗,那就是我们来自的地方;我们流着相同的血液,如同两滴小小的水滴从天地最初始的源头滑落,滑向这大千世界,各自经过多少开阖交错的江河湖泊,最后在大海重逢,那两滴水就是我们的血液。 可你不会明白,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我要你忘记,忘记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不会让你知道这场爱情带给我们的不是甜蜜,而是羞耻。 可是当你睁开眼睛,我却还留在你的身边。你的眼中已经不再有爱我的迹象,我看到的是堕入深渊的迷惘。 你问我是谁,我忽然间惶惑起来,我是谁,我是你的谁?安多米达,让我再次亲吻你的额头,让我郑重地告诉你,我……是你的哥哥。 我终于理解了,我们的爸爸为了你妈妈而从克洛丽丝纵身跃下的时候,有多么勇敢。 我原来是那么自私,在你和前程的面前,选择了后者。 你希望我做什么,我已经来不及问你。我记得我把你背在背上时你对我说过的话,那是一次早到的留言,安多米达,我会好好照顾纳西莎,也不会恨贝拉…… 我看到那个姓唐克斯的男人了,当他一步步走向纯白的时候。他像你理想中的那样,高大,英俊,但我还是觉得他配不上你。这世上没有任何男人能配得上你。但是他却能够给你我不能给你的。 让他带你走吧,我愿意你在一个没有我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所以忘记会好些。 千年之前,你我的先祖用纯白古堡来纪念他们的爱情,而我却要用一场火焰来纪念你我。这座城堡见证过太多的回忆,等我烧掉它,一切的一切都会在它轻扬直上的飞灰中化为乌有,彻底的遗忘与摧毁就是纪念我们爱情的方式。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叫卢修斯的男人爱过安多米达。 没了纯白这座罪孽的堡垒,这是一片再纯粹不过的雪原,当我躺在它的上面,心灵似乎化为一片冰凌。这是一种凡人无法企及的高远,我的身体在苍茫的天地间独自享用这种恩赐,我想告诉你世界是多么宽广,我们的罪污会被洗刷,灵魂会被原谅。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感谢这纯白对我生命的赐予,但是雪貂已经不肯再来。 你是否还在雪貂的记忆中存在,我是否还会在你午夜梦回时分被你恍然记起,我应该感念这些残留在你们心中的鳞爪,这些都将留存于我的记忆中,我将负载全部。 只是遗憾,我们不得不分开。 第十三章 烙印 卢修斯跟随贝拉特里克斯来到伦敦近郊一处僻静居所,这是他们在酒节舞会分手后第一次独处。卢修斯拖着伤腿走在贝拉后面,贝拉穿着一袭黑色丧服,原本快速的脚步似乎收敛了锋芒时时处处牵就着他,两人的默契并非因为前嫌尽释,而是眼下等待他们去面对的残酷用同一频率在他们的心弦上奏出共鸣,他们如同回到儿时,像打过架的孩子在等待大人处置的时候达成谅解。 “你在为谁服丧?”卢修斯问。贝拉不语,推开屋门把他让进去。 卢修斯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搜寻到嘲讽的迹象,于是引而不发:“她在哪儿?” “跟我来。”贝拉让他跟随她穿过局促狭窄的走廊,停到尽头白漆门旁边,“就是这儿了,你先等一下。”她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他能听见她的脚步在屋内空洞的木地板上敲出声响,片刻后她开始低语。之后她走出来:“你进去吧,她现在可以见你。” 那是一间空旷久寂的卧房,原本不大,但只有一具小四柱床和另一些罩着白布的家什,房间布满灰尘,似乎久已无人居住,鞋子都能够在地板上踏出浅浅的痕迹。此刻斜阳正照进来,千万颗空气微尘在斜线阳光中浮动着。 床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当卢修斯看到她,他感到仿佛来自胃中的抽搐,那女人已不是原本那副面目,那种终年严酷的线条已经化为柔和的曲线,仿佛崩紧了一生的肌肉终于放松,并呈现出死亡前回光返照的宁和。也许她原本是美丽的,虽然如今风华不再,但五官线条的走向,那细长的眼睛、翘巧的鼻子、平直的唇线,以及尖削的脸骨,和他离弃的女孩子是那么像,是的,他早该想到,但他又如何想得到,床上的女人没有她那样的金发蓝眼,但那些又是和他的父亲不谋而合的特质…… 他不敢再想下去,这种煎熬令他异常痛苦。那女人已经发现他了,于是空洞的乌瞳中划燃一团火焰。 “卢修斯……”她唤道,艰难而清晰。 她终于知道他不是阿布拉克萨斯。 “我有一件事告诉你。”她伸出冰冷枯干的手想要抓住卢修斯,卢修斯向前走了几步,却保持在她不能碰到他的距离。 她果真命不久已,连闪过眼中的失落都猝然洞消:“我和你爸爸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想对你说……”她吃力的眼光落在他攥紧的拳头上,“对不起……我害你失去父亲。” 卢修斯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她,心中却有一丝感叹这个女人南辕北辙的今昔之比。 “但是,不管你是否原谅我,我要告诉你,我和你爸爸有个孩子,一个女孩,就是安多米达……这一直是个秘密,如果张扬,将是家族的污点……” 当他听到那个名字,如同自己被判处死刑,他感觉地狱的阴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仿佛天堂诸神都在俯视着审判他,他恨不得把眼前这个苟延残喘的女人掐死,然而最终他还是克服了令他摇摇欲坠的虚脱。 “这件事,都有谁知道?”他开口。 “谁也不知道……”她说,“当年你爸爸忽然离开我,后来我发现自己有了孩子,我当时的丈夫察觉我的不忠,把我赶出家门。我回到娘家,偷偷生下孩子,但没告诉阿尔法德和罗丝这孩子是阿布拉克萨斯的,甚至阿布拉克萨斯自己都不知道,我恨他抛弃了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生下她?!”卢修斯怒吼道。 埃拉朵拉显然是被惊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想要这个孩子……” “那你就生下她,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她是个纯血的私生女,又不明不白地生活在廖若星辰的上流社会,这有多么危险,她的血,会无知地与和她同源的血亲融合在……” 他忽然住口,呈现出把心机压抑下去的阴毒神情。 “我生下她之后发了高烧,我竟然想要杀死她,那段时间我不在仙境庄园,阿尔法德不想让我要这个孩子,因为我坚持,他根本不让我回家,我就是在这座空房子里生下了安多米达。”她露出一个简直不能称为微笑的微笑,“后来我的精神症状越来越严重,等到阿尔法德来到之后,我终于丧失了最后的理智,以及……记忆。” “后来他收养了安多米达,把她视为己出,而我,只残存着自己结婚前和回英国后的一星半点记忆,我丧失了本性……可是我现在都记得了,我想求你。安多米达,她在纯白古堡,你去把她接回来,照顾她……她是你的妹妹……我现在记得一切,可却不能再补偿什么。我可怜的孩子,安多米达……”她的脸甚至无力做出一个痛苦的表情。“告诉她,我爱她……。” 她那种痛苦同样从卢修斯脸上流泻出来,只是他分辨不出这痛苦来自于他还是安多米达。他因为她这句话来得太迟而憎恨她,那一刻他的嘴角冰冷地向上翘起。他向她缓慢地俯下身去,在她耳畔轻轻说道:“安多米达对我说,她一生最恨的人,就是你!” 埃拉朵拉仿佛被人扼住喉咙般痛苦,她的脸扭曲了,身体紧紧抽搐几下。 “报应……”声音从干涸的喉咙中挤出来,她失去了知觉。 卢修斯紧咬牙关直起身,如同注视着一只被他踩死在地板上的飞蛾。 “但愿梅林宽恕你,卢修斯!”贝拉特里克斯的声音冷冰冰地从身后响起来。 “什么?”他挑起眉毛用眼角看着她。 “这样对待一个垂死的人是不道德的,你那么恨她么?” “我只是替安多米达说出心里话而已,如果不是因为她,安多米达也不会无家可归。”他毫不在乎,“你是怎么发现她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贝拉特里克斯说。 卢修斯惊异地看着她,随后举起魔杖,“你必须说,这事关两个家族的荣誉,即使你不属于布莱克了,至少我还是个马尔福。” 贝拉特里克斯沙哑的嗓子发出低沉的笑声:“恐怕已经不止家族荣誉这么简单了吧,不,应该说,以前的家族丑闻只有一桩,而现在,有两桩了。” “你在胡说什么呢?”他镇定如常。 “你和安多米达之间发生过什么吧!” “无稽之谈!”他高昂起头,脸色却更加苍白。 “如果不是这样,你为什么对她施了遗忘咒,让那个麻瓜带走她,然后烧毁纯白古堡?不会只是为了保护你爸爸的声誉吧?” “刨根问底对你有好处么?”他眯缝起眼睛,似乎在提醒着她。他不再试图狡辩,当他感觉到贝拉特里克斯只是在旁边默默看他处理安多米达和纯白古堡的时候,他就明白他们彼此已经心照不宣了。他以为这桩其罪当诛的不伦之恋的震慑力足以让他们彼此体谅,但现在她又故意寻衅,再次撕开他的伤口,他感到失控,不知她意欲何为。 贝拉特里克斯大笑起来:“好吧,我们交换,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希求知道的,你也要如实回答,如何?” “我从不会接受别人跟我讲条件。”他冷冷地说。 贝拉特里克斯笑意顿消,她踱到窗前,背对着卢修斯:“你放心吧,伏地魔不会知道这件事情,当我们走出这所房子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晓得自己心底的秘密,它将成为真正的秘密……而你要做的,只是满足我片刻的好奇心。” “这看上去划得来。”卢修斯的嘴角浮上一丝笑意,“不过,你以为如果我不回答你的问题,你就可以要挟我了么?” “我知道,你都能狠下心对安多米达,怎么会顾惜在我身上施一个遗忘咒呢?自从我决定带你来,就根本没打算记得这件事。”她轻蔑地哼道,“可是,你不要忘记,在你把我的记忆消除之后,你怎么处理埃拉朵拉的尸体,怎么让我回到飓风庄园,怎么回去请求主人的原谅。还有你在纯白古堡的这段日子,这里都发生了什么,这些你都不想知道么?只有我能帮你。” “谁说我会去找伏地魔?”他反问。 “你的心早就臣服于他了,卢修斯,并且……”她顿了顿打量着他,“你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你了。我没有非分要求,你所要做的,只是回答我一个简单的问题,之后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我心里将被遗忘咒擦干净,它还是只属于你。”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对我为你效劳的一个象征性报酬吧。” 卢修斯的眉毛终于轻挑一下:“你想知道什么?” 她凝视他片刻,然后问:“你爱她么?” 房间中安静下来,他没有开口。她的乌瞳中倒影着他的影子,他做了那么一个动作,闪烁模糊。 贝拉特里克斯终于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包涵着令人不忍听到的撕裂感:“是的,世界上根本没有和遗忘咒捆绑在一起馈赠的爱。” “只怪她运气不好。”卢修斯操起故作轻松的冰冷语气,他的指甲却因为攥紧魔杖而泛白。 “不过,也是非此不可,你没有选择。”她补充道。 那一刻卢修斯感到鼻尖泛起一阵奇异的酸涩,他放纵自己在黯然神伤处逗留了片刻,并且记住了这第一句令他释怀的话,以及这句话的主人。 “好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了吧?”他马上烦躁地说。 “好吧,是这样的,埃拉朵拉忽然恢复记忆了,于是她想把安多米达从纯白古堡找回来,但是她没有门钥匙,于是她找到飓风庄园,想要先救回被囚禁在地牢里的爸爸,结果被攻击,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竟然没有被伏地魔捉住?!”他质疑道。 “这是主人的疏忽,他似乎对这个疯女人并不感兴趣,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他把她交给了我。我原本想把她送回仙境等死,谁知道她带我来这里,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于是让我去找你,想要把安多米达托付给你。当我知道安多米达跟你的关系,我想这件事不能够再耽搁了,可还是……” “你怎么有到纯白古堡去的门钥匙?” “你忘了安多米达的胸针么?沙比尼最擅长做门钥匙。”她掏出一个丝绒口袋丢给他,“这里面是纯白古堡门钥匙的复制品,足可以以假乱真。” “这么说我毁掉布莱克的门钥匙毫无意义,伏地魔随时可以让他的信徒制作一把来找我?” “他无意致你于死地,否则的话,他可以。他一直在等你,等你回心转意了去找他。”贝拉特里克斯从丧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羊皮纸,“这是埃拉朵拉的遗书,她让我转交给你,里面有她杀死唐克斯的经过,它会为你父亲洗刷罪名,当然,也把纯白古堡的秘密掩饰得很好。” “一会儿你给我施一个遗忘咒——不要太卖力,我可不想像埃拉朵拉一样变得疯癫。然后你把我和埃拉朵拉送到仙境庄园交给我妈妈,但是小心你自己不要被我妈妈看见。我醒过来以后,发现埃拉朵拉的尸体,一定会认为她在我护送的途中死去,而我记忆的丧失,我妈妈一定会认为是我又遇见了麻瓜什么的让我想起以前的事。然后你就可以走了,到飓风庄园去找主人。告诉他你已经想通了,这一个过程就无懈可击了,没有人知道我去过纯白古堡,也没有人知道你和埃拉朵拉见过面,没有人知道安多米达是你爸爸和埃拉朵拉的私生女,更没人知道……”她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主人在等你,他准备了一份礼物给你。”贝拉特里克斯笑得神秘,之后拿出一块已经被磨得肮脏模糊的黄色琥珀,“这个,你交给主人。” “这是?!”光芒在卢修斯眼中猝然而过。 “没错,这是斯莱特林的力量指环,封存着斯莱特林的神秘力量,这是你我的先祖费尽心血守护的,也是主人伏地魔一直渴求的东西,没想到被这样平凡的外衣包裹着——你看到在大火熄灭之后我又回到古堡的灰烬中了么,我就是去找它,它一直被含在客厅巨蟒的口中。”她持着它举给他,“拿去交给他,卢修斯,他对你的信任将无以复加。” 卢修斯越过半透明的石头看她的黑瞳,这和上次她把订婚戒指还给他一样举重若轻,他含着困惑问她,“你不再恐惧回家了?” 她沉吟片刻,最后抬头,“我想妈妈。” 卢修斯的眉头终于展开了:“你做这一切,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的主子?” 贝拉特里克斯浅笑一声:“你是问我在为谁服丧吗?我告诉你,就是那个在沙比尼叔父家替你去死的人,我的未婚夫——拉巴斯坦·莱斯特兰奇。”她握住卢修斯紧握魔杖的手,把他的杖尖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卢修斯自然不会愚蠢到把禁封指环的琥珀拆开的程度,烙上斯莱特林封印的东西只有萨拉查的继承人才能打开,他曾经以为当证明伏地魔就是那个人的铁的事实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会充满挫败的失落,然而当这一刻真的降临,伏地魔轻巧地揉捏着那块晶体直到它在他掌中慢慢融化,他竟然丝毫没有感到痛苦,反而有种功得圆满的如愿以偿。 然后伏地魔神色郑重地将象征王道的黑银指环戴到自己的食指上,他的嘴角闪过一道残忍的微笑,与指环上含着圆润暗光的蛇型指花遥相呼应,“这是最完美的结局,卢修斯!” 此刻卢修斯还在用自己白狐一样敏锐的洞察力捕捉伏地魔的神色,他在想贝拉特里克斯说的是否是假话,也许这根本是她和她的主子设下的一个阵局,一切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尽悉他的丑闻,也许根本就是出于他的策划……但是他无法窥视到任何东西,他只能感觉到伏地魔由衷地高兴,如同小孩子得到自己渴求的玩具,那是一种得到整个世界一样的快乐,这一刻的黑暗勋爵竟天真如此。 “我是真的很高兴,卢修斯,不为我得到的指环,而是为你。”他说。 卢修斯又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愚蠢,他为伏地魔毫不掩藏情绪的胆识而嗟叹,要知道,此刻他所面对的不止是他卢修斯·马尔福一个人,还有比他更资深的仆人——莱斯特兰奇与沙比尼。实际上斯莱特林并不害怕表达情感,只要这情感不是真实的。而伏地魔此刻毫不遮掩的对卢修斯的喜爱之情是如此由衷,这是令卢修斯感到震慑的地方。 现在伏地魔是否了解纯白古堡的那场情事已经无关紧要了,他们都在忽略,都在回避,也许这只是一个手段,一个途径,最最重要的是,穷途末路的卢修斯·马尔福已经拜倒在主人伏地魔的脚下了,不是么? 毕竟侍奉一个令自己相形见绌的人是一件稳妥的事。 他扬了下眉毛,摆出一个完美的微笑,他终于肯将自己呼之即来的小把戏用在伏地魔身上了,“这应该是我的荣幸,大人。”他拿出对待很多人的那种假惺惺的作态来敷衍伏地魔,这种态度是他向别人表示轻蔑的温和做法,他用一张假面具来保持自己和那些凡人的距离,此刻他也这样对待伏地魔,他还没有意识到这只是为了心理的安慰,是他所剩无几的年少感性所做的最后一丝徒劳的挣扎。 他试图证明自己与伏地魔即将达成的关系并非灵魂契合,而只是和自己在魔法部所操演的一场场例行公事毫无差异的周旋。 “我的小朋友又开始跟我打官腔了。”伏地魔微笑着摇头,“这可并不明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摆手呵退从人。 敞亮的中厅只有他们两个,卢修斯说:“我愿意做您的仆人。” “为什么?”伏地魔眉头微纵。 “因为……因为您的力量。”卢修斯向陷在椅子中的伏地魔微微颔首,然后开始在房间里自由踱步,欣赏陈设却不看他的眼睛,“您的力量所向披靡,这种无法令我企及项背的力量使我沉醉,当我独守纯白古堡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身体轻若鸿毛,我厌恶这种飘忽不定的失重,但是惟有您的力量能够让我获得重心,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对于魔法之力的渴求以及对您的想念,于是我烧毁了纯白,从中取得守护指环奉献于您,这本该属于您,对于马尔福与布莱克家族世代的使命在我的手中完成,我深感荣幸。” 伏地魔大笑起来:“你的话真的很动人,卢修斯。但是并不能使我满意,我可不想等待了这么久还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卢修斯做了个无辜的表情:“您让我无所适从。” “我曾经想过要永恒地征服你,征服你的身心,每一个组成你的细胞。但我现在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你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即使我成为你的信仰,你也不会被信仰所屈从,所以我随时准备着你会离开我。我也想通了,这个世上本没有什么完美的事,至少我已经让你惊叹了,不是么?” 伏地魔悠然地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卢修斯忽然感到劲风充斥盈满自己的七窍,片刻他发现自己置身于绝顶之上,那里正好是与安多米达相拥同看雪浪翻卷的雪林悬崖之巅。 他叫出声来,那已经在他心底放松的神经又一次紧绷起来,他害怕安多米达再次出现在他面前,那会使得他的神经彻底崩溃。 “你现在还有什么呢?”伏地魔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他与他并肩而立,共同眺望远处的雪峰。 “我什么也没有。”他看到雪峰上的积雪层又蠢蠢欲动起来,不由心生敬畏,“失去身份,失去地位,家产,甚至健康的身体……还有爱情,我现在一无所有。” “你是否能感受到身外之物是多么脆弱?” “稍纵即逝,正如华年。我同时也感受到它们是如此重要。所以我想要的更多。” “你想要什么,卢修斯,告诉我。” 看到雪浪又翻江倒海地扑过来,卢修斯的脸上因为恐惧而血色顿消,他不由自主地流露自己的内心:“很多,我想要的很多。我想要香车宝马华丽隆重的生活,我想要掌控别人命运的权力,我想要家族复兴,我在祖谱上留下的成就超过我的先祖,让那些血统肮脏的渣滓对纯血贵族保持与他们的高尚血统相匹配的尊敬,我想成为魔法世界天顶中央可望而不可及的那颗星辰;我也要爱,很多人的爱,我要掌控那些有权在我生命中过往的留下痕迹的每一个人的爱;还有,我的命运,我的命运,我敬畏他,我遵守他的游戏规则,我愿意匍匐在他面前吻他的脚,但我要做赢家,一定要做赢家!” “这样才好呢。”伏地魔终于展开笑颜,“那么,你怎么得到这一切呢?” “只有通过您,您的力量,您的思想,可以指明我的方向。我以前从没发觉自己是这么需要一盏灯光,我的世界犹如一团迷雾,而我以为自己就是一盏灯,现在我才明白,我的光亮太过微弱。自从认识了你,我无时无刻不在被你的思想和言行所矫正,你如同在我脚下延展开一条广阔的路,让我知道原来还可以这样,但我一直拒绝,只是心怀不甘。” 卢修斯终于肯正视伏地魔的眼睛,伏地魔给他父亲的感觉,不同于那个在贵族男人的风度仪态上启示他的阿尔法德,也不同于那个试图凭借血浓于水的亲情和杀身成仁的牺牲来化解他的阿布拉克萨斯。伏地魔给他的是更加深入灵魂深处的一种吸引,他的强势,他对世界的看法,他的追求,是如此强烈地与他合拍。然而卢修斯一直在逃避,因为伏地魔的驳杂血统。不,他一直在这个血统借口的盾牌下逃避着伏地魔,但是他抗拒他的真正原因却并非如此——这个在纯血落没时代诞生的裘马少年有着太过孤绝的骄傲,他仿佛生来就站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台上。而他初生的骄傲还没有来得及转化为生不逢时的忧生之嗟,他就已经被那颗更为明亮的星辰刺伤——伏地魔如同拯救没落纯血的星辰横空出世,他能感受到那种力量带动的锋利行风,锦衣玉食的家境并没有让他失去天生敏锐的判断力,他比谁都知道,这个混血男人的确比他更加接近斯莱特林。 也许他曾经有那么一时感叹过,为什么梅林赐予他高绝的心与优良的血统,却没有给予他相应的力量;为什么他生活在两个时代的接口并且站在了似乎是注定失败的一方的最高处;为什么当他在这个世界降生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一个更优异的男人名叫伏地魔。 这就是他一直游走周旋在伏地魔之外却又无法离他太远的原因。之前,他骄傲得不需要信仰,但现在,当他的一切都化为乌有,名誉、身家、事业、爱情,他再也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于是他终于承认伏地魔的存在,他终于承认伏地魔就是他的信仰。他足够做他的信仰。 正在那一刻,雪浪呼啸而至,彻天彻地的纯白翻卷而起,巨大的声响敲动着他们的鼓膜,而这只是自然伟力的一个裙角带给凡人的冲击。 “我要你叫我,用本该有的称呼,卢修斯!”伏地魔大声说。 “是的,主人……”他带着无上崇敬的眼神对他高喊,“你是我的王。” 幻象瞬间消失,他们仍旧在安静的中厅之中彼此对视,只是巨响的余音仍旧在耳畔不散,卢修斯能感受到自己急速的心跳。 “你带我到哪里去了?”他问。 “不是我带你去哪儿,而是你带我去了那个地方,没想到你心念中最圣洁的地方竟然是一片纯白。”伏地魔在座位上一动不动,露出慵散的倦容,“我有点感激你对我讲了实话了。” “我深感荣幸。”卢修斯顺水推舟。 “你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卢修斯又是莞尔一笑:“听凭您的吩咐,主人。” 伏地魔站起来朝卢修斯走过来,他开始围着他上下打量,如同在欣赏自己房子中的摆设:“你是个难得的纯血,卢修斯。” “纯血巫师的血统成了问题,只有你察觉到了。除了躲避黑森家的血友病以外,你们还不得不面对各大家族人丁冷落的现实,布莱克家族没有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孩,沙比尼家族的继承人只有洁茜卡,他们甚至在这一辈生养出一个哑炮,真是闻所未闻。还有莱斯特兰奇家族的大公子罗道夫斯那令人尴尬的断袖之癖……你们就如同感染了黑森家的败血症一样,没有令人欣慰的继承者是一个世家衰老的征兆——相反,那些自甘堕落的混血派与驳杂血统甚至与麻瓜联姻,他们却保持了如同野草一样强劲的生命力,与你们这些栽植在金盆玉土中的纯血生命显露出的厌世疲软正好相反。尽管你们也诚惶诚恐地为后代在寥寥无几的子辈中寻找联姻的纯血对象,并同样诚惶诚恐地计算着躲避纵横交合的血亲联系,却难以差强人意,你们的选择空间越来越小。似乎梅林已经厌弃了你们,他剥夺了你们生存的余地而选择混血来带领时代的精神。这才是症结所在。” “是的,主人。”卢修斯闭上眼睛点头,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所以我想要最先找一个幸运家庭以儆效尤,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伏地魔眯缝起眼睛,拉起卢修斯的左手臂。他扯起他的袖口,冰冷的蛇型指环划过他的肌肤。“卢修斯,我要拉巴斯坦弄伤你的腿,你不会怪我吧?我马上会治好你。” “不,主人,这是我应受的惩罚。” “那么,今天的天气正好,我们去看秋湖上的天鹅吧,那些小东西是如此洁白,如同你的肌肤一样……” 卢修斯想说好,但忽然间他仿佛感到自己的手臂被切断了,他挣扎着睁开眼睛,终于看到了那陪伴他一生的痕迹,那焦黑的烙印生长在他惨白无暇的肌肤上,瞬间如同黑魔咒蔓生遍布他的肉体并且禁封他的灵魂,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从克洛丽丝纵身跃下,鲜血在他尸身下的理石地上绽放出巨大的红花,他看到报刊纷扬的天地间漫溢着形形色色的狞笑面孔,那些报纸上写满关于马尔福家族名誉的流言蜚语,他又一次体会到右脚和左肋被刑具折磨时候那撕心裂肺痛感,以及对安多米达念出遗忘咒的时候,心仿佛被磨盘一点点碾碎的剔骨之痛。那些痛苦如同不散的幽灵吼叫着被封禁在自己手臂上这个黑魔标记中,焦黑的骷髅头吐着蛇芯,那是多么丑陋的一个标记,卢修斯刹那感到自己的胃中翻滚挛动,他强忍住呕吐的感觉,不禁眩晕起来,并且剧烈地咳嗽。 伏地魔还紧紧抓住他颤抖的手腕,他等待着那颗象征自己领属权的印记在他最宠爱的仆人的手臂上渐渐褪去颜色,从焦黑化为僵黄,最后只近乎透明地附在他的白璧肌肤上化作一层水印,伏地魔终于满意地笑了。 “这是一生中最令我感到安慰的一个烙印。”他对卢修斯说。 第十四章 面具 “贝拉回家去了。”他们行走在秋湖之畔,伏地魔望着湖面上唯一一只黑天鹅。“有时候我真的羡慕她呢,有家可回总是好的。” “您不合适说这样的话。”卢修斯丝毫不体谅他主人的软弱。 伏地魔眯起含着忧郁的深蓝眼睛,“我走得太远了,再强硬的人物也会有高不胜寒的思虑……即使你现在不能理解,我也宁愿你不要体会这些。” “我已经没有家了。”卢修斯淡淡地回应。 “你迟早会回到马尔福庄园去,照管你的铃兰。” “可我的家已经在我父亲坠下克洛丽丝的那一瞬间不复存在了。” “在我软弱的时候,我总会来看水,江河湖泊,各种各样的水,以此排遣,然后告诉自己,不管路途多么艰险难测,也要向前走,这是条不归路。你又是怎么做的?” “心安就好。” “你还真是懂得不少华而不实的大道理呢。”伏地魔笑道。 卢修斯也笑了,笑中流露出潜藏的邪恶锋芒,那一瞬间的豁达只是心血来潮的调味甜点,这对他们太过奢侈,或者虚假。他们还是野心十足的豺狼。 “我需要你们的婚姻。”伏地魔突然说。 “谁和谁?” “马尔福、布莱克与莱斯特兰奇、沙比尼之间,你听说了外界的流言么?自从拉巴斯坦死后,有人讲主人伏地魔无法控制自己的拥护者,这四大家族各自拉帮结派貌合神离,他们保持着彼此亘古未变的冷淡态度,老死不相往来。” “蜚短流长总是无可避免的,主人。” “这会降低我的威信——那些摇摆不定的纯血贵族在我向他们敞开大门的这一步退却了,原因是你们之间的不和,他们以为我建立的城帮只是一座空洞的堡垒。” “所以你需要联姻?” “是的,在马尔福、布莱克与莱斯特兰奇、沙比尼之间构筑一桩美满的婚姻。” “你让我娶谁,洁茜卡·沙比尼?”他盯着脚下的一丛野兰花。 “这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我不能在这方面指望罗道夫斯,贝拉特里克斯也不适合结婚。” “我愿意答应你的任何要求,但是这个不行。” “为什么?”伏地魔并不气,柔和地问他。 “我不想娶她。”他淡淡地说。 伏地魔大笑起来,“我知道你的心思,与其说不想娶她,不如说你想娶的不是她。你爱上了什么人吧,年轻人总会坠入爱河,即使一个冰川一样精明冷酷的斯莱特林,是不是呢,你不需要遮掩。” “的确如此,主人。”面对伏地魔的激挑,卢修斯出乎意料地坦然。 他的恭顺让伏地魔生起气来:“你什么时候下了这样的决心?是的,布莱克家的三小姐非常漂亮,谁见了都会动心,即使这种美像镜花水月一样虚幻,即使她将来只能分到布莱克家一份微薄的家产,即使你完全不需要这桩婚姻来维系两个家族的关系,你还是会娶她,这是个不错的选择,起码她站在你身边的时候会像你的烟盒或者怀表一样为你富丽堂皇的仪表加分。” “这不是玩笑,主人。”他平静地向伏地魔躬身施礼,转身走开。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伏地魔在后面说道。然后他觉得泄气,因为他以为卢修斯仍旧陷落在纯白古堡中,会对他的意志照单全收。然而,他再一次低估了他,卢修斯不动声色地抹杀了从前的污点,并若无其事地铺展开人生的下一张书页。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他伤害过谁,又被谁伤害,已经与新的一天无碍,他望着镜中自己完美的微笑,还是去做自己该做的。 此刻的卢修斯渐渐远离伏地魔,他有些责怪自己竟然表露出了纳西莎式的冲动,所幸的是,这句话再也不用说第二次。 诸如孔雀田庄这样的新建筑似乎在一夜之间拔地而起,这些建筑如同它们的主人一样,活跃而勤奋地想要做到最高格调,却无一不带着新贵那种欲盖弥彰的庸俗与矫饰。 那是一个狂风骤雨的夜晚,博恩斯,这位即将身首异处的财政司长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夜迟迟无法入睡,如同一只已经预感到灾难降临的躁兽,他面对着自己卧房的落地玻璃,甚至是瞥见了黑暗中在门口落脚的那群幻影移形者。但这一切的到来他都无从抗拒,他注定了要成为开启黑暗时代第一场杀戮的牺牲品。 那群戴面具的人只有五个,但他们顺利地将穿着睡袍的博恩斯先生和他的夫人以及六个孩子从温暖的床上拽起来撇进阴暗的地下室,这场屠杀中最先死掉的是管家和从仆以及家养小精灵,当少爷小姐们从他们活生生的仆人身上看到殷红鲜血与扭曲表情,即使他们活下来,他们的世界也不会再剩下多少美好的色彩了。他们没有看到杀死自己的人长得什么样子,那些人统统穿着黑色风袍,脸掩藏在兜帽深处,并且整齐地戴着灰白色的惨笑面具。 “博恩斯,你可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过?”那个首当其冲的假面人尖利地狞笑着问道。 博恩斯被捆缚咒束缚,痛苦地颤抖着,豆大的汗滴从额角上滑落下来,他什么也没有回答。 “作为一个血统纯正的巫师,你竟然与麻瓜私通,岂不知道这是什么罪过?” “我妻子并不是麻瓜。”他挣扎着说。 “啊哈,”假面人用魔杖拍打着手心,转向身后一群瑟缩成一团的妻儿,“这女人是你后娶的妻子,对不对?二十年前你只是个霍格莫德村糖果店的杂工,一文不名,你的第一个妻子姓琼斯,是魔法部小文员的女儿,她为你养育了三个孩子,她死后你流落到北欧,从此三年杳无音讯,三年后突然衣锦还乡,娶了这个——魔法部旧部长的侄女,之后你在官场上平步青云,她也为你养育了两个孩子,所以你该有五个孩子,可是……”审判者的声音从平滑的假面后面流溢而出,“你却有六个孩子,这是什么缘故?”他踱着方步走向惊恐的她们,“原来流言传说的财政厅长在北欧的风流韵事,所言非虚呢……告诉我,孩子们,你们谁是第四个?” 这一堆妇孺待宰羔羊一样惊栗,审判者的魔杖指向一个半大的男孩,“是你吗?” 男孩颤抖地望着他,浅蓝瞳孔恐惧地收放,甚至忘记了摇头否认。 审判者决定放弃他,慢慢收回魔杖,转身向着另一边的父亲,忽然又回过头来,“龙血玄黄!” 赤色巨光射向瘫在地上的男女,最大的女孩的鲜血如同一朵昙花猝然开放在身体上,热血溅在惊魂甫定的男孩脸上,他如同挨了一记生鞭一样颤栗。她的每个血亲都分享到一份横飞的血流。 “她不是你们要找的孩子!”博恩斯先生惨叫。 “放心,那小杂种也跑不了。”行刑者说。 “即使我真的与麻瓜有个孩子又能如何,哪条法律规定巫师和麻瓜不能联姻了?” “说到问题的重点了……”假面人细腻的嗓音发出冷笑,“这不是魔法部的审判,站在你面前的是萨拉查·斯莱特林的使者!” “我已经不是斯莱特林的仆人!他只会给我享之不尽的苦难!” “就凭这句话,你就该受到惩罚……瓦迪瓦西!”魔杖上的光束射向博恩斯先生的左肋,他发出痛苦的嚎叫,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你别磨蹭了。”冰冷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那个一直沉默的食死徒操着一支银蛇手杖走过来,皮鞋敲打着同样冰冷的理石地面。 博恩斯听到了,他已面失血色,颤抖着抬起头来,“你是谁?”他看到高高在上的面具人,却无法洞穿面具后视线的方向。 “你曾经是斯莱特林的仆人?你不是毕业于格莱芬多的吗?”手杖男子冷冷地问。 “我认得你,你是……”博恩斯艰难地喘息。 “你不是也在废话吗?”细嗓音的行刑者对手杖男人很不满,“龙血玄黄!”他又朝博恩斯念诵了这个惨烈的咒语,就这样一刹那,浮华半生的财政部长终于一命呜呼。 伏地魔王最初的几场杀戮无一不是针对血统沦丧的纯血贵族,他命令自己的食死徒必须用那个导致身体大量失血的咒语对付这些堕落者,这些受害者无一不是用流干血液的方式来洗刷“罪孽”。 当这个放血魔咒在孔雀田庄的地下室纵横交射时,银蛇手杖的主人只是冷漠地看着垂死挣扎的博恩斯,急速失血令他的身体猛烈抽搐,但他还是死死盯住仇敌,似乎想把刻骨的仇恨刻入脑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告诉你,你今天有如此下场,并非因为当初对我落井下石的态度——相信我,你在我眼中连只蝼蚁都不如。不过你玷污纯血的行径令你罪无可恕。” 当最后一滴血液涌出博恩斯的身体,手杖男人加入了射杀的行列,他看到那个金发女孩惊恐地跑向门口,于是迅速幻影移形拦住她的去路。 原来是那个粉蔷薇女孩,曾经抱着洋娃娃在秋千架上瞻望他。虽然长大了很多,但他还是记得她。 红光从她背后射过来,女孩倒向他怀中,他一闪身,躲开了。 咒语击穿她的右腿动脉,却似乎没有打开足够的缺口,鲜血像泉水一样喷射出来,溅满他光亮的手杖。 他看着女孩子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然后从手杖中抽出魔杖,念诵了整个晚上唯一的一句索命咒。如果没有经历过这个晚上,谁也不会了解索命咒也会成为一条救赎之路。 “你倒是蛮仁慈的。”行刑者走到手杖男人面前讽刺道。 “你弄脏了我的手杖。”他沉着依旧。 “你可小心些,虽然主人的权杖到你手里完全丧失了意义,但毕竟也是不容玷污的,卢修斯!” 他冷笑一声,那声冷笑终于令他的面具有了名副其实的意味,他掏出丝绸手帕缓缓擦拭血渍,镇定得有些神经质。 已没有活口了。下属向这两个年轻的食死徒宣布。他们堂而皇之地走出庄园,他没有忘记击碎那座令人厌恶的狮子冰雕,用满地晶莹的碎片为自己在此失去的尊严做陪葬,他毁掉的,原本也是自己的。 这一次,他甚至不用摘下面具,就做回了好人。 如此浮华的酒节舞会,终人一生不过几场。博恩斯刚刚惨遭灭门,布莱克自度遮掩不住四面八方的非议,于是索性不再避嫌,达旦笙歌起来。 只是不得不戴上一张面具。男男女女在华艳的羽翎与光片交相掩映的面具背后追逐交锋,做着乐此不疲的征服与渴望征服的游戏。当美艳妇人回头看到身后的面具先生绅士地替自己拉起裙摆,虽然看不到面具背后的面孔,却怎会抑制红唇上绽放的温馨笑容,怎会抗拒这双刚刚握过死亡魔杖的手。 他心不在焉,四下张望,然后被角落的什么东西吸引。他轻轻走过去,宛如走向苇塘边栖息的天鹅,生怕自己会惊动了她。 她坐在无人的小花厅长椅上,没有戴面具,淡粉礼服融合在花叶掩映中间,她独对一盆兰花。 “如果你是一只白鸟该多好,你可以为我带信给他。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有时候我能感到他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地方想着我,但我时时刻刻都在惦记他。我知道他早晚会回来找我,我比肯定我自己的存在更能肯定这一点。你知道吗,我们本来是同一颗星星,早在北极星绽放出它的第一缕光彩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存在。然后我们陨落,化为两个人,在这世上毗邻而生,各自负载着一半远古的信息,当我们合到一起的时候,是那样无懈可击。”她翘起嘴角,“两年前庄园举行酒节舞会的时候,你是不是被摆在花厅了?如果你当时就在这儿,你一定也见过他——我心里想的那个人,他的银蓝色眼睛如同启明星那样明亮,但启明星不能让天空变幻出七彩烟花。他脸颊上有两道纹,就在这儿,”她的食指比画在自己的脸颊两边,“这让他笑起来是那么优雅。他的守护神是一只白狐,我没有见到过,但我知道那一定很美。”她骄傲地笑了,“其实我一直都想看他睡着的样子,我在梦里见过,我们被困在一座无人的城堡,只有天和地,我和他,他就睡在我身边,我一直在望着他,忽然心痛,可那只是一个梦。”她调皮地扭动小花盆,把百合转过半个身,“你看我的耳坠漂亮吗……” 蛇型手杖男人踱到她面前,微微躬身,伸出自己的右手。她娴静地微笑,把手递给他,起身拉裙摆的瞬间,那片露在外面的樱唇却流露出黯然的失落。舞曲开始了,最后一支华尔兹。 那感受终于渐渐苏醒起来,虽然她只能触到他黑色的手套。但那独特的力道,行步间别有的风格,却一步步导引她回到从前。她记得了人生第一次勇敢,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步入舞池,为了周全剑锋上的男孩,当时他们还那么青涩,他和她,与另一对野心勃勃的男女在舞池中翩翩起舞,那天他的步子是那么沉重,却被她掩饰得很好。如同他们从小就在众人面前擅长做到的那样,两小无猜的金童玉女却与爱无涉,这让人颇费思量。“我只站在你们身后就好了。”当他拥着她的姐姐从高处走向人群的时候,她曾经说。 “你一定不高兴吧。”他又开始带她旋转,“一个女孩子在隆重的舞会上独自向隅,一定被什么困扰。” 她企图洞穿那假面后的银蓝眼睛,但她望不穿,于是笑,“我在等我的男朋友,他答应和我跳舞,答应和我去看木槿。” 他的舞步笃定沉着,声音无限怜惜,“也许他不会来了,这是今晚最后一支舞。” “不,他会来,”她的眼中开始有盈光闪动,却不得不笑逐言开,“他只是暂时迷途,但一定会找来。” “如果他已经死掉,就不会再来了。” “在我等到他之前,他不会死。” 他口中发出怜惜的嗟叹,“他孱弱得无法承受你这么隆重的爱,所以他不会再回来了。”他低声说,“而你现在属于我了。”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兜这样的弯子,似乎给她启示,又如同单纯的调笑,不过她感觉到他坚实有力的臂膀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单薄,他的肩膀更加宽阔,完美的挺拔身材处处飘溢着成年的气息。只是印象中那张明媚的面孔被冷冰冰的面具遮掩,她瞬间疑惑,他到底是不是卢修斯? 他侧目,“你的耳坠很漂亮!” “是我男朋友送给我的,原本是两颗欧泊。”她把全身力气都鼓了起来,心仿佛跳到嗓子眼。 “两颗廉价的石头就虏获了你的芳心吗?” “当然不止,还有他的爱。”她说。 “……那么肯定?!”他高扬起剑眉嗔怪地问道,终于被她打动。 舞曲就在这一刹那完结,子夜的钟声敲响了,这之后,所有人都要摘下假面面对自己的舞伴。她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似乎已经等不及,要穿透他的面具。 身旁已经有人陆续地摘下面具,他们惊喜着如愿以偿,或者用勉强的微笑遮掩黯然神伤,人群开始躁动起来,他们统统摘下自己的面具,仿佛蜕下华丽的伪装。那些诡异夸张的面具被拿在手上,还是那些亲近和蔼的人类面孔,于是不管结果如何,他们都笑了,那是个尘埃落定的瞬间,是个皆大欢喜的时刻。但却不晓得,面具与面孔,哪个才是伪装。 只有他没动,面具还好端端戴在脸上。于是她也不动,站定了望着他。两个人在舞池中央对视,直到周围的人发觉异样。他们不知道和三小姐在一起的男人是谁,他那光滑冷冰的灰色面具似乎与他们的妖冶绚烂并非同路。他们安静下来,随后又开始窃窃私语。 那男人笑了,笑声在静静的大厅中回荡,清晰入耳,他们都听到这笑声中含着三分嘲讽,但他们无法不用这种安静的注目礼方式拜倒在这个神秘过客的脚下,共同的好奇心形成强大的惯性令他们随波逐流,无法自拔。 “我们走。”他突然拉起她的手向门口奔去,欢快的小步舞曲就在这一刻响起,她另一只手拉起裙摆,如愿以偿的笑意越来越鲜明地浮上嘴角,他们在这欢快奔腾的音乐中在人群中穿梭,仿佛一对新人在躲避撒花,但这不是婚礼的感觉,却宛若私奔,他的拉动让她感觉到众人眼光的重重阻力,她如同航船沉沦前逃生的海员,不断地抛弃抛弃,直到自己所剩无几。 这种义无返顾的抛却带给她生还的希望。 他只是来找她的,与别人无涉,他会脱下面具,只为她。 “你去了哪里?”她缠着他的胳膊在喷泉边绕了一圈又一圈,“这些日子都杳无音讯,可在此之前,你成了报纸上关注的焦点。你被停职之后,马尔福庄园被查封,然后我听说你被捕,他们说你曾经在霍格沃茨特快上对人施遗忘咒——我知道是为什么,而后你在狱中失踪,你去了哪里?”她不说了,她发现脱下面具的他一直注视着她,却仿佛根本没听她讲话。她不得不适应他脸上那陌生的刚硬线条,他仿佛在一夜间长大。 “这段时间发生很多事,不过我要慢慢讲给你听。”他说。“你父亲在家?” “是的,为什么这么问?”她惊异了。 “没什么……他身体可好?” “似乎比从前憔悴很多……是的,我这次从学校回来就察觉了,也许是因为魔法部里的工作,财政司长家的惨案让他压力很大……不过我最担心的是妈妈,她一直病着,幸亏贝拉回来了,妈妈很高兴。但家里似乎发生过什么事,卢修斯。” “外面传言你父亲会继任新一界财政司长,这对他来讲是个好消息。” “是吗?”纳西莎扬起眉毛,“那又有什么要紧?” 卢修斯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最牵挂的是你。”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把身体的重心倾到他的胳膊上,“我从没过问过你的事情,所以对于你的事,我所知道的仅和预言家日报上刊载的一样多,但是现在我不满足了,卢修斯,我想要知道很多很多,你的全部秘密。” 卢修斯借助湖对岸的火光注视着暗中的她,“也许,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她开始迎向他的眼睛,“那么,现在全部告诉我吧。” “正如你猜度的,我已经是伏地魔的仆人了。” “还有呢?” “我父亲的死与你父亲有关。” “嗯。”她静静听着,还要他继续。 “也许我必须接受一桩逢场作戏的婚姻,无论是否情愿,都无法抗拒。” “这是困扰你的原因?那么就接受,我知道你能接受。” 他看着纳西莎那本该浮现在他脸上的毅然决然的表情,怜惜起她来,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她的下巴,如同在欣赏一件易碎的精美瓷器。 “如果你的顾虑在我,那么没关系,我从不认为你的婚姻能够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不会因为你娶了别的女人就离开你,从你和贝拉订婚的时候起我就想明白了。你的婚姻对我而言,不会是一个结束,也不会是一个开始,它没有任何意义。” “你……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卢修斯开始怨恨黑暗,这让他在把握不住她的心的状况下徒增畏惧。 “无比清楚。为什么你要这么问?因为你觉得这件事情没有女人能做到?但我能!” 此刻卢修斯感到的是充盈了畏惧的征服力量,他终于肯承认纳西莎的爱是那样带着泰山北斗般不如质疑的权威,她的爱如同一团烈焰在炙烤着他,为他顽石般不入流的感情做着提纯,想要从他贫乏的情感中锻造出真金。他唯一逃生的方式就是拒绝她,但他如何能够离开这具水晶棺木?那本是供给他生长的母体。尽管这份爱带给他窒息的压迫,但他的确需要。 “我不想失去你,但伏地魔的意志是不可违抗的,我也无力违抗……不,实际上我不是怕违抗他,而是怕自己失去更多。家族实力的壮大,主人的恩宠,以及你,鱼与熊掌我统统想要,所以只能委屈你。” “卢修斯!”她悲悯地苦笑着,“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没遮拦的话,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不怕说出心里的话,反正我做什么,都会得到你的谅解。”他皱起眉头,表达对这种关系的厌恶。 “无所谓,只要你懂得。”她忽然泪盈于睫。 他抱紧了她,用紧拥的温度表达难以言说的感恩与动容。她是真的长大了,或许,她一直如此,把自己海一样的爱包装在小女孩系了蝴蝶结的粉盒里送给他,结果他一直没有发现,这感情不是一个华而不实的玩饰。 “让那些虚假的面具见鬼去吧。”他说,“我只娶你。”然后擦拭她笑靥上的眼泪。 他们有多久没有吻过了? 贝拉特里克斯的眼光穿过阁楼的小窗投向花园中,她看到他们,最后到底是纳西莎!她晃了晃高脚杯中的红酒,呷下一口。卢修斯所爱的人只有纳西莎吗?似乎在此之外他还刻骨地爱过,于是她的思虑风一样掠过自己记忆的角落,却没想起什么。 也许他们是在吻别呢。她想起伏地魔曾经对她暗示过自己意图安排卢修斯与洁茜卡的婚姻,想想自己这个惨淡经营爱情的小妹妹,最终也免不了败北的结局,她忽然感到兔死狐悲的伤感。她曾经就在这间阁楼目睹过爱人的背叛,卢修斯在这里第一次吻纳西莎,如果当时他还算是自己的爱人。那个时候她甚至动过杀死他们的念头。但现在,她是真的为眼前这两个人而伤心,也许是为她自己。卢修斯怀中的女人不是纳西莎,而是内心深处不可触碰的脆弱理想。 也许,到底还是有爱的。 她厌恶自己为何总会成为他的窥视者,他却不曾默默关注过她,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真正了解她。 阿尔法德恰恰走进房间,他站在大女儿身后,抑制不住微喜的情绪,“你认为纳西莎会嫁给他吗?我是衷心地希望能够促成这桩婚姻的。”这句话的确发自肺腑。 贝拉特里克斯忽然间决定再次为斡旋那两个男人的矛盾做出牺牲。她对阿尔法德说,“我要嫁给莱斯特兰奇,爸爸,想想办法。” 第十五章 嫁与铃兰 卢修斯重返马尔福庄园的那一天,纳西莎陪在他身边。他们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他已经习惯性地让她把手臂挽在自己的胳膊上,然后等她轻快地跃下,一丝如愿以偿的微笑扬起在他的嘴角上。 一切都回到了正轨,失而复得的名望身家如同暴风雨后的阳光彩虹似的如期而至,水到渠成,它们的归来如同离开一样不声不响。 之后卢修斯再回想起来,才明白自己生命中的很多事情都随着这次回归而划定了它的轨迹,比如他身边的纳西莎,那个时候她在他身边,此生再没离开过他;还有他带回来,原本想要冲刷阴霾之气而改造庄园的建材,那种砌在凉亭顶上名为挪威红的大理岩在花园的怡红快绿间被他瞻望半生;新鲜的红叶石楠树种也潜移默化地植根在欲滴的苍翠中,任他若干次看朱成碧。这次回来,改变了很多,就如同一次迁居,生命的伴唱潜细无声地跟随他进了马尔福庄园,从此在他的余生中变换演绎,却再也没有离开。 与这种改变相伴随的是,伏地魔势力的蔓草已经潜移默化地深入政界的机要官署,那些在反对黑魔法上态度强硬的混血新贵犹如一夜灭门的博恩斯,一瞬间在弱肉强食的政界不知所终,低糜不振的纯血家族却因为曳裾王门之故而节节攀升,成为魔法部的中流砥柱。最先成为伏地魔沐冠之猴的玩物的,就是持掌经国命脉的财政司。 卢修斯那一段时间爱上了红酒,他总是沉思着摇晃高脚杯,为那种琥珀色的光芒所迷醉,甚至忘了饮下去。 纳西莎倒是少有地焦虑,她守在他身边的时候从来不会焦虑,什么都可以等闲视之,除非是她的亲朋好友前赴后继地“牺牲”。而这次的牺牲者正是她的两个姐姐。 “没想到她们两个就这样嫁人了,贝拉竟然嫁给了罗道夫斯,可别人说他根本不喜欢女人。” 卢修斯苦笑起来,“事实证明他并不像人们想的那样,否则贝拉特里克斯不会嫁给他的。”贝拉特里克斯与罗道夫斯的婚姻毕竟成全了他和纳西莎,他怀疑她又一次为化解他和伏地魔而委曲求全,但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怀疑。 “我不明白安多米达为什么会和一个麻瓜私奔,不过虽然我没有想到,但是我能够理解她……可爸爸和贝拉都不能原谅她。你知道贝拉是那么憎恨麻瓜,爸爸又很看中家族声望,他不许我们再和她见面。但是妈妈居然也无法原谅她,她不让我们提起她,并且亲手在家族挂毯上烧掉她的名字……”她停下来,发觉卢修斯闷头呷着红酒。 “你介意我提安多米达吗?”她问。 “当然不是……”他迅速露出笑容遮掩,但很快意识到这微笑太过火,“是的,亲爱的,我介意,和一个麻瓜联姻,多么堕落的行径。”他的高脚杯划了半个弧,语调轻下去,他感到难受,巴不得快些息事宁人。 “真抱歉,我只是怎么也想不到我的两个姐姐会这么快嫁掉,而且是这么奇异的婚姻。” “女人一旦坠入爱河,就难以自制,所幸她们感到幸福了,不是吗?” “也许,是我杞人忧天了。”她调皮地吐着舌头,“实际上我难以想象别人身上的幸福。” “什么?” “我不知道贝拉特里克斯和安多米达是怎样感到幸福的,因为我不爱她们的丈夫,就好比你,你能体会到莱斯特兰奇或者那个……唐克斯,他们的幸福吗?” “也许,”他把最后一点酒咽下去,脸色苍白,“推己及人还是很容易的,我和你在一起是快乐的,所以我觉得那两个男人也必然快乐。” “是这样吧,”她接过他的空酒杯放在一边,“那就是我对婚姻心存恐惧了,我从没想过她们会结婚,这离我太遥远了。” “可我们已经订婚了。”他说。 “是的,”她看着他,流露出怜惜,“不过距离谈婚论嫁还远,不是吗?” “你让我无法继续下去了。”他装作责怪地皱着眉头。 “继续什么?” 他放松下来,温和地笑,“你是否在贝拉的婚礼上接到了她的花球?” “没有,”她噘起嘴巴,“虽然我很努力挤上去,但还是差一点……可气的是,接到花球的是洁茜卡!那个差点做了你新娘的女人。她还笑眯眯对我讲,看来她注定要嫁在我前面了。” “你还说结婚难以想象,却为什么会怕洁茜卡嫁在你前面?”他笑着问。 “当然是因为,我知道她对你抱有幻想。”她很严肃地说。 “那么,不如我们早点结婚。”他兴味盎然地看她。 “可我还没有毕业呢,我们最早也要等到明年。” “这可不一定,虽然人们都会在毕业之后结婚,但霍格沃茨并没有规定在校生不能结婚。” “对!”她似乎得到启发,“没有这样的规定,那么我们就可以……” “问题并不在你的学业,纳西莎,而是在我家的铃兰。” “嗯?” “马尔福家的传统是在铃兰花期迎娶新娘,我父亲和我母亲、祖父和祖母、曾祖父和曾祖母、曾曾祖父和……反正都是如此。我们家族就是这样对婚姻寄予良好期望的。” “铃兰花期?!那岂不是在六月,刚刚过去!”她掩饰不住失落的神色。 “问题是,自从庄园被查封,这些家产落到那些下贱的人手里,铃兰就再没有开过,今年还是这样。” “啊?”纳西莎做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呢,”他故作为难,“也许有个办法能行,你还记不记得我教你的一句咒语?” “月夕花朝!”她叫道,“可是,会管用吗?” “不知道啊,还没有试过。我们去克洛丽丝试试看,正好今晚是月圆之夜,如果管用的话,早晨就会开放了。” “好,”纳西莎一下子跃起来,“月亮快要落下去了,我们快去!”她提着裙子跑到门口,“看谁赶到前面!” 卢修斯微笑起来,起身跟随而去。 纳西莎的鞋子在通往克洛丽丝的木质旋梯上踏出一路清越的声响,随之附和的还有她的笑声。那是一段很陡的楼梯,攀升得太快就会眩晕。她拉着裙摆,回头看看紧随其后的卢修斯,紧张地惊叫,更加快了速度,生怕他会赶上来。卢修斯稳当地跨着大步,紧紧追逐,他们在对抗式的嬉闹中旋转攀爬,这条路似乎很长,他们一同体验着眩晕,劳累,以及幸福。来到克洛丽丝时,两个人都汗水淋漓,纳西莎顾不上看上里面一眼,只剩站在门口喘气的力气。 “……你来念咒吧,我……太累了……”她的手护住急速起伏的胸脯。 “我没有拿魔杖。”他不紧不慢地说。 “……什么?”纳西莎终于保持不住淑女风度了。 卢修斯故作无辜地纵肩,无动于衷,什么都不操心。 “我恨你。”她嗔怪地抽出魔杖向玫瑰花窗旁的台阶走过去,她想找个高台施魔法,“不知道从这扇窗能不能看到月亮。”她说。卢修斯静静看着她的背影,那个时刻意味深长。她走着走着,渐慢下来,左右张望,当一只脚踏上第一阶石梯,终于停下,之后慢慢回身,让卢修斯看到她仿若有祝福的花球入怀的一脸慰然的幸福。 卢修斯走向她,“我运气好,只试了一次,就做到了。”他俯视她,如同每一个热恋的男人,纳西莎努力挺直身体,笑着看他,眨眨眼睛。 他吻她的额头,扶着她的肩膀把她转个身,推开玫瑰花窗,今夜的最后一片月光正好洒进来。 “马尔福庄园的铃兰很少开得这么盛过,即使爸爸把它们栽植得到处都是。这真是很奇妙,是不是?花解人心,纳西莎,它们知道我在等待。”他从背后温柔地拥住她,下颌贴在她的颊上,吻她的发。 “等什么?”她问。 “等它们开,当它们统统开放的时候,我就可以娶一个新娘了,它们捎来了家族先祖们的恩允和祝福。”他轻吟,“时间到,你的理想终于可以实现了,做我的新娘吧,小丫头。” 她笑得甜蜜,“你得说,‘请你嫁给我好吗’,不说可不行。” …… “为什么不开口呢?”她噘起嘴巴。 “我要说了,你可听清楚……”卢修斯眯起眼睛,拿出那条项链,黄色宝石雕刻成的水仙形状的坠子含苞在铂金座中在纳西莎眼前晃动,光彩从它的每个棱角闪烁而出,这是令人沉醉的光焰,如同夜色中风过湖面泛着此起彼伏的碎光,“真美。”纳西莎目不转睛地盯着它说。 “希望它能够配得上你,我叫它纳西莎。”他小心地把它戴在她光滑的颈上,“好的珠宝戴在女人身上,就会征服她。”他把纳西莎送出怀抱,审视着白皙肌肤前的那个光芒,无限赞叹,“而你征服了它,当它被你戴在身上,就成了你的奴隶。” “是这样吗?”她笑道。 “你真美,纳西莎,是完美。”他在她的耳鬓厮磨,“我不娶你的话,还能娶谁呢……嫁给我。”他故意把脸埋进她颈间沉吟,很轻,也很近,这个声音只属于两个人。 而这声音仍然穿透了空气,从高绝处落下,在庄园凌晨的薄雾中缭绕,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似乎万物生灵都在等她的回答。“好!”纳西莎回答。 纳西莎笑了,笑容中含着些许当仁不让的得意,那一刻她对自己非常满意,以前她只顾漫不经心地经营着美丽,刚刚才懂得,看着深爱的男人为自己的美好而倾倒是一种绝妙的幸福。那一刻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女人,而就是这么仓促地,花蕾初放,即落此方。 清晨悄悄降临了,克洛丽丝的植物垂挂着第一颗晶莹的露水向人炫耀着,而两个主人早已经忘记了它们,两个恋人在清新的薄雾与铃兰的包围中彼此相拥。从那扇玫瑰花窗口能够看见他们的身影,以及克洛丽丝向外延展开去的纯白铃兰,那铃兰低垂着掩藏笑意,星星点点,密密匝匝地盛开着,交织成惟有的绿色和白色,茫茫望去,漫山遍野,没有一处不完美。 纳西莎骄傲地挽起头发。 那女子在镶嵌着鲜百合花边的镜中向她微笑,她试图将自己的倒影与她印象中的女人归类,却发觉她不是柔情似水的罗丝,不是娇媚如狐的贝拉特里克斯,镜中女子比她们风格化的美丽更加简单清素,却不失万种风情。那是一种无法归类的美丽,犹如流连在外婆午后童谣中的公主,带着凡言俚语难以名状的美丽却飞白出无限遐想,她是属于传奇却永远无缘得见的仙子,只在日夜流变的口耳相传中维生。这种美丽只能是一种理想。 她把鲜百合花球捧在胸前了,然后小心地低头,试探十八尺婚纱拖尾的重量,这是卢修斯的坚持,宛如他隆重华丽的爱带给她的束缚,想到此处,她无奈地笑了,试想自己的玻璃鞋在阳光、铃兰与纯白交织的帷幕下行走,散发着每个新娘都会毋庸质疑地散发出的光芒,但她不晓得,她原本的美丽却为这种光芒加上一重致命的色彩,她的笑靥更像一个不可饶恕咒,在惊鸿一声的回眸中赐死男男女女,她却依旧无辜,她的纯真可以将他们宽恕,之后所有人将彻底成为她的奴隶。临走出房间的时候,她扬起微笑,绯颊艳若三月桃李,瞬间抹杀了窗外那七月潋滟的花间美景。 “爸爸呢?”她草草吻过坐在轮椅上的布莱克夫人,就迫不及待地寻找引领她走向圣坛的父亲。 “你显得太焦灼了,纳西莎。”被积重难返的病症折磨得消瘦衰弱的罗丝温和地提醒着小女儿,似乎是在尽母亲最后的责任。 “对不起,妈妈。”纳西莎调皮地吐了下舌头。 “淑女不可以有这样的动作。”母亲不厌其烦。 “妈妈……”女儿微笑着嗔怨。 罗丝透过偏厅的玻璃门瞥见丈夫的身影,于是示意女儿走过去,她宁愿像此刻看着她渐渐远去,兀自抚摸膝上的柔软毛裘,“她已经做得够好了。”她一脸释然的慈祥。 纳西莎觉得自己很幸福,她受到所有人的祝福,父母,姐姐,亲朋,以及丈夫所侍奉的那位一脸倦容的神秘勋爵,他在婚礼上出现对于她的意义并不比其他人大,实际上这场婚礼的熙攘繁华多半缘于在财政厅上车伊始的阿尔法德,而绝非在家族危机中刚刚大病初愈马尔福。在当时,不明就里的人们都以为这场婚姻无疑是卢修斯在魔法部的攀缘之举,不管这对新人是否是因为怀抱爱情而结合,马尔福家族的重新崛起是指日可待了。 诸如此类趋之若骛的猜测统统在伏地魔含蓄的微笑中化归为一出闹剧。自从罗道夫斯与贝拉特里克斯的婚礼过后,这些流言蜚语再次成为为他的神秘营造声势的诡异色彩,人们无法确切知道,在博恩斯惨遭灭门,阿尔法德执掌财政司牛耳,以及四大家族的几桩婚姻的背后颠簸乾坤的人,正是他。 作为此次婚礼的新娘,纳西莎对这位神秘嘉宾倾注的关注还不如寻常看客们多。她自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位人物将在她的生命中起到何种影响,尤其是当她在马尔福庄园被铃兰环绕的平整草坪上看到自己丈夫的身影时,她甚至忘却了紧紧包围自己的幸福祥云。 细心的人不会察觉不到,卢修斯在从阿尔法德手中接过纳西莎的手的时候,甚至没有看自己的岳父一眼。但他脸上的微笑是那么虔诚和专注,让人们只会将新郎的失礼迁怒于新娘无辜的美丽。 仪式完成的时候,卢修斯那么惬意地看着纳西莎,犹如将一件心爱的首饰收入囊中,漫天的花屑飘洒下来,彼此的对视两不生厌,在彼来此往的温柔间,抛却了旁人。 “恭喜你,有了一位做财政司长的体面岳父。”这是卢修斯在贝拉特里克斯的婚礼上对罗道夫斯说的话。 “而你不止得到一位体面的岳父了,卢修斯,还有一个别致的妻子。”罗道夫斯望着远处被人群簇拥的纳西莎,对卢修斯说。他这口被卢修斯哽咽的郁闷之气在半年之后得以倾吐,这等待的时间并不算漫长。 “的确是这样。”卢修斯毫不费力就可以显示自己的绝对优势。 “我刚刚参观了你的房子,那间窗子朝向后山的卧房可真是别致,不知道你和纳西莎谁住在那里。”罗道夫斯一步步朝自己的报复靠近。 卢修斯此刻还完全没有防备,他忍不住笑起来,“你连这个都有兴趣知道么?” “是的,无疑纳西莎是个漂亮的女人,你一定难以自制对她的喜爱。所以你应该找一间与她距离远点的房间。” “你是否太有失礼貌了?”卢修斯的脸如同凝结了冰霜。 “也许你无法理解,我现在对你充满了……体谅之情,我们有理由惺惺相惜,卢修斯,你会感谢我今天对你说的话。” “是这样吗?的确,没想到我们都做了阿尔法德的……女婿。”卢修斯皱着眉头,故做一副难以接受现实的无奈。 “啊,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我们都不得不为将来家业的继承人而大伤脑筋了。” 调笑之意渐渐从卢修斯眼中消失了,罗道夫斯欲擒故纵的态度令他恼火,“你是什么意思?” “去年伯斯德的妻子生下个孩子,没活足月就死掉了。” “那又怎么样?” “据说是因为家族遗传,可怜的小家伙,是从他妈妈的血液里传给他的。” “是吗,是种什么病?” “一流血就止不住,他的皮肤就像一层薄纸,他的血会透过肌肤渗出来,四处漫流。麻瓜们叫它……” “血友病。”卢修斯说,他仿佛忽然察觉到头顶上悬挂的利剑,利刃饱含杀机的冰冷已经一滴滴落到他的头顶上,他的脸色变得苍白。 “是的,不幸的伯斯德,他也没料到自己妻子的血是坏的,实际上伯斯德夫人相当健康,可她的母亲……”他靠近卢修斯,卢修斯能清楚地看见那双褐色眼睛中倒影的自己,“姓黑森,就是你我的岳母罗丝的堂姐。”他沉着地说完,然后放开卢修斯,悠长地叹息,“所以,你和我,既然娶了带黑森血统的女人,就要对生养孩子格外慎重了,谁都知道这是危险的,如果可以生个女孩儿,她会看起来健康,但是我们要考虑她将来是否还嫁得出去,如果是个男孩,”罗道夫斯故作无辜地摇头,“难说了。” 卢修斯仿佛感觉心中的什么东西被清脆地折断,他看着罗道夫斯窥视的神情,神经质地歪了下头,“是么?” “所以我是绝对不会去碰贝拉特里克斯的,实际上我一看见这个贱人就觉得恶心。这个荡妇,在我们的新婚之夜甚至还和她的情夫守在一起,我倒是乐得清闲,感谢梅林,毕竟在主人找到新情人之前是不会抛弃她的。” “你接受这样一桩婚姻……老布莱克的官位就对你诱惑这么大么?”卢修斯看着远方,一群人正把嬉笑欢颜的纳西莎围起来准备接花球。他的思虑已经如同散沙。 “这只是一方面,还有就是,贝拉特里克斯会成为他的合法继承人,你知道布莱克家的产业是不能被分开的,所以只能有一个继承者,阿尔法德会把它全部转给贝拉特里克斯,他劝我娶他女儿的时候甚至给我看了他的遗嘱,”罗道夫斯讥讽地笑道,“我娶那女人可是鼓起了相当的勇气,你知道,我家里至今还沉湎在拉巴斯坦去世的悲伤中,没人接受我与仇家的这场婚姻,不过我父母早晚会明白过来的,毕竟贝拉特里克斯对你的偏袒让我成为了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你倒是渐入佳境了。”卢修斯嘲讽地说。 “不,当然不是万事如意,你知道,我的婚姻完全是一笔交易,我所牺牲的最宝贵的东西,就是爱情。”他一本正经地说,更加讽刺的是那呈现在他脸上的向往之色。 卢修斯大笑起来,“是么,你牺牲了你的……爱情?”他故意强调了这个词,“不过也没有办法,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嘛。” “哦,卢修斯,”他眯起眼睛来看他,“所以我是很羡慕你的,一桩门当户对的婚姻,所幸还存在爱情,你是多么幸运。你什么都有,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如同梅林的宠儿,不过这次唯一的缺憾就是……她!”他朝纳西莎的方向支颐一点,“多么漂亮的新娘,可惜血是坏的。” 纳西莎发觉了他们,她知道他们在谈论她,“卢修斯!”她向丈夫招手。 卢修斯向她抛过一个柔和的微笑,随即转为令人畏惧而又飘渺的冷淡,他转向罗道夫斯,“谢谢你的新婚礼物,我很受用。” 罗道夫斯大笑起来,“你不用这样,看开点吧,我都已经面对现实了。你得对你妻子好点,你们毕竟是相爱的嘛。” 卢修斯扬起眉毛很绅士地点了点头,“失陪。” 卢修斯与纳西莎的婚姻犹如刀锋上的行走,时时处处潜藏着无法回避却难以言说的危机,这是一种瘟病一样的尴尬,他们在悬崖处挣扎,在脖颈处套牢枷锁绵延着不死不生的僵局,偶尔有了希望,又在瞬间堕入绝望。最后再回首,只叹当时的执着。 新婚之夜,纳西莎还在窗旁守望花月佳期,良辰美景只是那么一瞬间,她想要把这一切印刻在回忆中,却很快就自嘲幼稚。可这个幸福的小新娘的新婚之喜只持续了半个夜晚,所以她的丈夫后来也很清楚,她犯下任何严重的错误都是值得谅解的。 那一夜,卢修斯深情地拥抱着她,他吻着他的妻子,他吻着那脉下流淌着高尚血液的光洁颈肤,如同追溯污浊河流而上的行者拼命啜饮纯净的源头活水,现在纳西莎成了他的妻子,他有了纯洁如同天使羽翼的妻子。 “你爱我吗?”纳西莎在迷醉中轻吟。 “爱。”卢修斯把这个字印在她的身上。 “爱我什么?” “你纯真,完美,如同我的第一片叶子。” “什么?” “如果我是棵树,你就是生长在我身上的第一片叶子。” 纳西莎张开眼睛看看这个脸上泛起潮红的男人,爱惜地笑了,她捧起他的脸,在额头上留下一个吻。 不知道是否是婚礼上的红酒扰乱了卢修斯的神经,他开始不住地言谈,“你纯洁而高贵,你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缕秀发,每一丝气息,都与我不同,却又与我那么相称。” “这话好奇怪。”她秀眉微蹙。 “我们流着截然不同却同样高贵的血液,我好爱你,你是我的新鲜空气。”他睁开银蓝眼睛,她在其中看到的是执着的迷狂。 “你怎么了,卢修斯?”她感到他在自己怀中微颤。 他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燃烧,他想要把她的每一道肌理都仔细巡视一番。每一滴都渴望游离出肌肤下三寸的脉络中融入她的身体,与她的全部交汇,然后他与她合二为一,这就是他爱她的方式,他爱她就像爱他自己,爱自己的理想。 忽然一阵战栗。 他想到纳西莎的血,这个女孩子高贵纯粹的巫师之血实际上隐藏着一种玄机,那玄机即是梅林赐死纯血家族的鸩酒,这毒药如同瘟疫一样被黑森们传遍了纯血家族,然后在他们体内一并发作,魔法世界的亘古文明便这样毁于旦夕,世界上不再有流淌纯净巫师血液的人存在。 这与他的理想是一个相悖的理论,他是那么看中血统,他的追求如同纯洁的百合般完美,所以他渴望得到纳西莎,带着信徒朝圣般的虔诚。然而这个能够拯救他的药引本身却是另一种毒药,导引他走向破灭。他和她,如同即将饿死的鱼和鱼钩上的钓饵,当他拥住她,感受到一种神圣的刑罚正试图侵蚀着他,她的血液是一道宣告死刑的圣旨。 于是与妻子的亲热成了一场毫无希望的毁灭仪式,如同预先告慰纯血灭亡的悼词,理应成为一种禁忌。 这想法如同一盆冷水为他从头到脚倾注下来,他兴致全无,慢慢放开纳西莎。 “你不留下陪我吗?”纳西莎问,她不明就里感到意外,但热切的温度明明从他的身体上消退了,最终她的矜持还是掩饰住了惊讶。今夜,她已经失去他了。 “是的,亲爱的,我们都很累了。”他抛下这句话,狼狈地走出这个能看见后山风景的房间。 第十六章 纳西莎 卢修斯踏上第二次仕途之旅是凭借了岳父阿尔法德的一阵好风,他们靠雄厚的强权与金钱的结合而在政界明晃晃地攀升,并令有关裙带关系的流言蜚语成了毫无意义的哗众取宠,更重要的是,与纯血世族势不两立的魔法部长米莉森特·博格纳德也不得不眼看着自己一手捣毁的马尔福家族渐渐复苏壮大而望洋兴叹,他毫无办法。在那个幕后主宰伏地魔尚未露出锋芒的时候,博格纳德把与马尔福作对当成自己为政的一个最大的失误。 卢修斯在财政司会议上的第一次发言如同小时候在父亲长桌底下的讲话,寥寥数言便惊世骇俗,带着令万马齐喑的力度。 他这次的成就是堂而皇之地用魔法部筹集的慈善款项为伏地魔王修筑了一所寓外行宫——即后来为本届财政司的骄奢淫逸坐下口实的赃物,唤作“Kylin”。 “请诸位相信我,我对圣安娜育婴院的了解与关注绝不在诸位之下,但这并不能动摇我把这笔善款挪为它用的意图。感谢梅林,让我们生活在一个稳定的魔法世界里,是他的眷顾和博格纳德部长的高瞻远瞩,当然,以及各位同人的共同努力,使我们的国度欣欣向荣。但即使如当代这样国泰民安的社会,那些我们不愿意看到的阴暗也是无法避免的,诸如圣安娜每年增加的弃婴和孤儿。相反,历史证明,往往我们的社会越富庶,这样的孩子反而会越多。这不是我们投入一两笔款项就能解决的问题,我们只能够期待体制的完善和社会的发展来釜底抽薪。” “而眼下我们最需要的是什么?是与我们的雄厚实力相匹配的,英伦魔法世界煌煌之威的象征——也就是眼下我所主张建造的‘Kylin’神坛,这是个神圣的计划,我不希望给它扣上任何劳民伤财的帽子,任何形式的反对之声对它而言都是一种侮辱,但是我也知道非议之声将是无法避免的,试问自古至今哪一场歌舞升平的盛世狂欢在当时不被抨击为粉饰太平呢?但是作为后人,我们只会感激赞叹先贤的丰功伟绩,在现而今英国魔法界过于低调的光景下,我们最需要的是向世界彰显国威,而不是年终向国际魔法组织汇报我们积重难返的社会问题。” “最后我想说,我和我妻子正计划在圣安娜收养一个孤儿,我知道这没有什么好标榜的,但无论如何,我最关心的是整个魔法世界的利益,并且将按照我的就职宣誓那样,身体力行地为公众谋取福利。” “卢修斯说的有道理,建造神坛的确比资助孤儿意义更大。”罗道夫斯沉默几秒才开口,似乎是在顾全大局与私人恩怨之间挣扎。 “即使我们财政司都能通过,但是魔法部长会答应吗?挪用慈善款项去大兴土木,恕我直言,荒唐得令人难以置信。”说话的是参政帕金森。 “我们可以不告诉他,瞒天过海。”卢修斯说。 “哈,”帕金森冷笑道,“那为什么不干脆连我们也一并瞒了,你们布莱克家族内部商量就好了嘛。”他挑衅地看了一眼坐在上首位置的阿尔法德,帕金森是阿尔法德在司里多年的异己,不幸在司长候选人中败落。 “对部长隐瞒此事的确不是明智之举,”阿尔法德开口说,“卢修斯刚才的想法已经相当鞭辟入里,只要再向部长申述一次,我想他是会做出正确抉择的。”他的眼光投向毫无反应的卢修斯。 帕金森看了看对面神情冷峻的卢修斯,想这个年轻人要么是个果敢枭雄,要么则是个彻底的疯子。 “大家还有什么不同意见?”阿尔法德最后问道。 举座一片死寂。 …… “你的决定太大胆了,这件事怎么可能隐瞒得了魔法部长?!”说这话的时候,阿尔法德已经掩好了办公室的门。 “这可是卢修斯的个性,他不光喜欢攫取利益,还要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嘲弄别人的智慧——伏地魔就赏识他这一点。”罗道夫斯在旁边欣赏着自己的指甲。 卢修斯没有理睬罗道夫斯,他对阿尔法德说,“即使部长知道自己被欺瞒,他又能怎么样?现在掌握财政大权的人是你。” “那我也不希望令他认为我在挑衅他。” “这件事怎么办随便您,总之,伏地魔需要这个神坛,它要如期竣工。”卢修斯说。 “他需要这个神坛做什么?”阿尔法德问。 “这些我们无从得知,爸爸!”没等卢修斯开口,罗道夫斯先说道。 “好吧……”阿尔法德说着,转移了话题,“怎么你和纳西莎要领养孩子?她没跟我和她妈妈提过。” “我随口说说的,现在纳西莎还病着,我们怎么有精力想什么领养?再说能领养什么呢,一个小泥巴种?”卢修斯一副轻蔑的样子。 罗道夫斯大笑起来,阿尔法德面色凝重,“好好照顾我女儿,罗丝的身体也很糟糕,真是多事之秋。” 财政司会议后,卢修斯驱车回到庄园,安德鲁在门口等着他,“纳西莎怎么样了?”他问安德鲁。 “夫人……她还好。” “哦?”卢修斯瞥了他一眼,把外衣交给侍从,径直向中厅走去。 “只是今天早晨不小心打碎了芙蕾娅像。”安德鲁连忙跟过去。 “不小心?!”卢修斯反问道。 “……她向我道了歉,真的是不小心。” “好吧,看来她的情绪还没有恢复呢。”卢修斯把蛇头手杖掷到墙边,坐在沙发上。 “我想是这样。”安德鲁在身边谦谦而立,“布莱克夫人的身体也令她烦心。” “我去看看她。”他沉思片刻,站起身来。 “今天感觉好些了吗?”他走进她的房间。 “我早就好了,你却仍然要我躺在床上。”她闭上眼睛接受他的吻落在额头。 “你把芙蕾娅像打碎了?”他问她。 “我不是有意的,我知道那是你父母生前最珍惜的东西,我已经向安德鲁道过歉了。”她争辩道。 “我不是责怪你,亲爱的,你也不用向安德鲁道歉,这里是你的家,一切东西都属于你,你不用向一个仆人说对不起……如果你心情不好,可以找以前的女伴或者回家去散散心,我最近很忙,没时间陪你。”他尽量使语气温和。 “我很好!”纳西莎高声说,无法控制的情绪出卖了她。 他看着她,不再说话了。 “是的,我是心情不好,卢修斯,你告诉我,我们是不是不会再有孩子了?”她难过地说。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即使没有孩子,也没什么关系。” “不,这有关系!我想要一个孩子,你和我的孩子!”她带着哭腔。 “我们还会有的。”他安慰她。 “不,不,不!”她突然癫狂起来,“你根本不喜欢孩子,根本不想要他,当这个孩子保不住的时候,你一点都不难过,反而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觉得轻松!” “纳西莎!”他严厉起来,责怪她的失态。 她似乎是成心和他作对,“是的,我是故意发脾气,瓷像也是我故意打碎的,因为她对我说,我无法生一个健康的孩子!我恨她!” 他无话可说,还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失去了哄她的耐性,“以后别再跟我提孩子的事了,纳西莎。”他走出房间。 纳西莎回仙境庄园去探望母亲的时候,布莱克夫人已经到了不问世事的地步。女儿们不约而同地把自己的烦心事隐瞒下来,而布莱克夫人却越来越喜欢对她们讲述自己的人生,这一切都显露出人之将死征兆。 “你过得好吗,茜茜?”她微笑着问小女儿。 “很好,妈妈,卢修斯对我很好。”她坐在母亲床边,温柔地说。 “那就好,我早知道你是最幸福的,在贝拉和……总之你是最幸福的。” “妈妈,你想安多米达吗?” “别再提她了,宝贝。我们的家族不能接受叛逆者。”罗丝闭上眼睛,纳西莎以为是午后的阳光射进她的眼睛,于是起身拉上了窗帘。这对遮掩两母女眼中那奇异的闪光很有帮助。 纳西莎不打算再提安多米达了,她换了个话题,“啊,妈妈,给我讲讲你年轻的时候吧,一个名门美人如何应付无数的追求者,以及,阿尔法德·布莱克先生如何得以胜出?”她调皮地笑着。 罗丝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儿,“我一直想要讲给你听,其实它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美好,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幸运,茜茜,我们都有或多或少属于尘世的烦恼。” “妈妈……”纳西莎眼中的星光沉淀下来,她握住罗丝的手。 “你外公死得很早,因为一种奇异的病症。在我待字闺中的年月里,上流圈子里已经隐隐有了这种传闻,说他的病会遗传给血亲,所以我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受欢迎,”罗丝自嘲地笑笑,“当时的世家少爷们都带着猜测与试探的眼光看我,尽管我的一切看上去是那么近乎理想,可仍旧无人问津。” “但只有你爸爸不怕,他走过来邀请我跳舞,对我微笑,做那些热恋中的男人对自己的恋人做的一切,最后我就嫁给了他。” “我们很幸福,直到第一个孩子出生——我从没对你讲过,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不是贝拉,你们本来还有一个哥哥,可他甚至没有足月就死掉了,他也有我爸爸那种病,一出血就会血流不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所以尽管他没有活下来,对我们而言却是一种解脱,我们不用再花几十年的时间为他的生命殚精竭虑。可是我们以后再也没能有个男孩子,所幸你们都是健康的。” “怎么会这样?”纳西莎睁大惊异的眼睛。 “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但是生命让我们背负的东西,并不是回避就能够躲开的,你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就应该去面对这一切了——这件事卢修斯肯定是知道的,可他还是对你很好,不是吗?你是幸福的,茜茜,和我一样幸福。”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给你爸爸生个男孩子,你知道他是多喜欢男孩子吗?当卢修斯第一次来咱们家的时候,他竟然骑马带你们去庄园后面的荒原去玩,我当时还怪他,他从来没有这么兴致勃勃地哄自己的女儿玩过,可我知道他是喜欢男孩子的,而因为我的缘故……” “是不是我也不能为卢修斯生个男孩了,妈妈?” “也许你会比我幸运的,宝贝,可即使不是这样也没有什么,卢修斯是那么爱你。”罗丝笑着。 “妈妈……”纳西莎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我活不了多久了,最放心不下的是你爸爸……他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情,我不想他在失去我以后再去面对这些……可是我们在命运面前都无能为力,不是吗?”罗丝悲伤起来,泪水滑下她的脸颊。 “纳西莎!”贝拉特里克斯一下子撞开了门,然后看到这番情景,有些后悔自己的卤莽,但她马上继续说道,“你出来一下好吗?” “是你让小天狼星去找安多米达的?”她一出房间就拽住纳西莎质问。 “是的。”纳西莎说。 “你怎么可以这样?让一个家门逆子去找另一个叛徒,然后他们一起回到这个家?”贝拉特里克斯相当愤怒。 “妈妈现在危在旦夕,她需要安多米达,起码让她们见上一面!”纳西莎哭出来,“她昨天晚上甚至在不住地叫安多米达的名字,天,她是多么想她。” “那也不可以,安多米达绝对不能再回这个家!” “可你不是也回来了么?你知道你出走后安多米达说过什么?当时所有人都在谴责你,可她说她永远不会抛弃你这个姐姐,她曾经这么勇敢地维护你!” “我们纯血巫师所有家族,都可以包容一个玷污名誉的女儿,却不能宽恕一个亵渎血统的叛徒,这是我们生存的法则。”贝拉特里克斯沉着地说道。 “无所谓,贝拉,你以为即使小天狼星找到安多米达,她还会回来吗?”纳西莎擦着眼泪,“一个连自己的魔杖都能折断的巫师,难道还会缺少决绝的勇气?她早已经在我们抛弃她之前,先抛弃了我们。” …… “而妈妈现在也要抛弃我了。”纳西莎一个人蜷在自己房间的沙发上,自言自语。 “你还有我呢,亲爱的。”卢修斯在她身边坐下,无限地怜惜。 纳西莎笑笑,接过他的空酒杯,又为他斟了一些红酒,不递给他却贴近自己唇边。 卢修斯把酒杯夺过来,带着温柔的坚定,“你可不许碰它。” “那你喝光它吧,否则就给我!” 他笑她淘气,一饮而尽。然后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沉重。 “你真的关心我吗?”她问。 “当然了,为什么要这么问?”他的心在不安地跃动,他无法控制。 “你很少进我的房间,总是在躲避我。” “是吗?也许是太忙了。”他闪烁起来,焦躁地解开两粒上衣纽扣。 “天不早了,你是不是又要离开?” 他抱住她,吻她,“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他感到纳西莎身体惬意的清凉,或者,是他太燥热了。所以他渴望与她相拥。 “我真怕连你也会失去。”她在他怀中挣扎。 “不会!”他纠正她,一个响指,熄灭了房间里的灯光。 她在黑暗中,哭泣着接受他的拥抱…… 结果正如纳西莎所料,安多米达并没有在布莱克夫人的丧礼上出现。 财政司长夫人的葬礼,华而不实的风光总是多过真实情感的悲怆,伏地魔似乎总是在纳西莎无暇顾及的大悲或大喜的生命节点出现,于是在他们命中注定的那次独处的时候,虽然早已经相识,却仍旧形同陌路。 这次葬礼上,伏地魔身边多了一个人,正如罗道夫斯所幸灾乐祸的那样,他们的主人有了一个新情人。 这个女人名到Kylin,很年轻。显然贝拉特里克斯已经知道她的存在,于是她出现的时候,贝拉特里克斯没有反应,也不去理睬被她挽住臂膀的丈夫那得意洋洋的神情。 唯一感到意外的人是卢修斯。他倒不会关心伏地魔换了几个女人,只不过,眼前的女子是那么似曾相识,可他搜索着记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到最后,他终于有些领悟——这个年轻女孩子的言谈气质似乎和纳西莎相仿。 葬礼后卢修斯送客人上马车,Kylin遗落了手绢,卢修斯从脚边拣起来递给她,不由得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 Kylin接过手绢来,笑而不语。 “你瞧啊,贝拉,这个女人可真得宠呢。”罗道夫斯望着这番隐秘的迎来送往,似乎话外有话。 贝拉特里克斯警觉地瞥了纳西莎一眼,她似乎还沉浸在悲伤之中,用手帕拭着红肿的眼睛,没有在意丈夫对别的女人献殷勤。 罗道夫斯看到贝拉特里克斯责怪地瞪着他,于是嘲讽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卢修斯看着伏地魔远去的马车,Kylin的微笑似乎还萦绕在脑海中。“这女人是谁呢?”他思忖道。当他递给她手绢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家族世代守护的斯莱特林指环就缠绕在她的手上,和他手中的蛇头手杖一样,形同玩物。 葬礼过后,卢修斯遭遇了一次很不友善的造访,那造访者正是刚刚从霍格沃茨毕业,在魔法界名声鹊起的他的妻弟小天狼星·布莱克。 “马尔福!”小天狼星怒火冲天地冲进他的书房,手中的魔杖直指着他。 卢修斯的眼神中充满慵懒与不屑,不过他还是让小天狼星身后赶进来的张皇失措的仆人通通退下了。 “你干什么?”他问道。 “你是否还记得安多米达?”小天狼星咬牙切齿地说道。 卢修斯面无异色,“看来你终于找到她了,她竟然选择了一个麻瓜,你很不甘心吧?” 小天狼星嘲讽地冷笑,“无耻之徒,休想装做一番无辜的样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卢修斯低头整理手中的文件,不再看他。 “是你毁了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那个鬼地方对她干的勾当!”小天狼星愤怒地咆哮,“你这个肮脏的食死徒。” 当卢修斯听到这句话,他感觉自己手臂上那个疤强烈地疼痛了一下,他终于震怒,银蓝的瞳在张大的眼眶中显出全形,他努力地克制住了,因为想要把下面这句话说得更恶毒,“你那么关心她么,爱上自己的堂姐,让人觉得不堪吧?”他低声说道。说这种话根本不需要用力。 “混蛋!”那一刻小天狼星全身都在颤抖,他一记重拳打到卢修斯脸上。卢修斯向后扑去,书桌上的什物被零落地推到地上,“你禽兽不如!”小天狼星怒吼道。 卢修斯感到那种被重重击打的眩晕,他努力撑住胳膊,反而渴望被更重地殴打,他感到宣泄式的痛快,也许惟有同样体会到不伦之罪的人的拳头才能让他得到惩罚和解脱。可他不知道这种快感是来自于自己身体的疼痛还是对小天狼星的恶言激挑,那一刻他在单纯的小天狼星身上看到了自己。 “你来为她打抱不平的,是吗?那就来吧,那个毁了你心中的圣洁女人的人,就是我!”他低声说。 “无耻!”小天狼星紧咬牙关,他掏出了魔杖。 “我应该是带给你解脱了,”卢修斯诡异地微笑,擦去嘴角淌出的血痕,“否则你还要费尽心力地掩饰和逃避,并且遭受良心的谴责。”显然挑逗小天狼星的怒火已经令他欲罢不能了。 “住口!”小天狼星显出痛苦的表情,魔杖上的光束已经射了出来。力量击中了卢修斯身后的窗帘,那张华丽的大团花锦帐落下半截,墙上瞬间被打出一个深凹。 卢修斯毫不犹豫地抽出魔杖,紧随其后念出一个捆缚咒击中小天狼星,他便动弹不得了。 “来人!”卢修斯叫进几个仆人,把意图挣扎的小天狼星按在地上,然后以胜利者的姿态翘起了嘴角,“你还很年轻呢,这么冲动。” “卑鄙的小人!”小天狼星被按在地上挣扎,不停地咒骂。 “出了什么事?”纳西莎突然走进来,但一点都不显得意外,她甚至没有看一眼伏在地上的小天狼星,径直走到自己丈夫的身边。 “没什么,亲爱的,”卢修斯虽然有些心虚,却还是从容得如同在介绍自己的午茶菜单,“你堂弟刚刚对我有了些误会,我只能让人把他按住,否则他会向我扑过来……你来就好了,我正打算把他交给你呢。” 纳西莎转过身去淡淡地看着小天狼星,没有开口。 “你知道你丈夫杀了多少人吗,他那双搭在你肩膀上的手沾满无辜性命的血腥,他甚至害了安多米达,他是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小天狼星奋力抬起头,冲纳西莎喊道。 “住口!”卢修斯怒呵,他失去了刚才的风度,看了看无动于衷的纳西莎,感到自己的颤栗,他不怕别人在他妻子面前的任何诋毁,他知道纳西莎根本不在乎,除了,那件事。此刻他恨不得马上用魔杖杀死这个碍事的小天狼星。 “放开他吧。”纳西莎继续看着被制服的小天狼星,轻声说,“我请求你。” 他的手不由得握紧了她的肩膀,他明白现在无论对小天狼星怎样的惩罚都是无意义的,来日方长,与其把他按在地上胡说八道,不如赶快让他离开。 他的手在空中摆一下,仆人们向后退去,小天狼星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这个黑发少年从容地站起身,扬起那张还不见成人棱角的脸,他拥有那种与生俱来的带着桀骜的英俊,“如果我是你,我就离开他,纳西莎。”小天狼星拍着身上的灰尘,目光如炬,“他是个十足的恶棍,连血都是坏的。”他似乎也对眼前的堂姐有所顾忌,毕竟她是马尔福夫人,于是没再提她丈夫捕风捉影的旧情事,也许,他根本不晓得多少。 “请离开我的家,小天狼星,我和我的丈夫都不欢迎你。”纳西莎冷酷地说。 那一刻小天狼星张大吃惊的眼睛,随即又恢复原态,“很好,”他对夫妇俩说,“这笔帐我一定会找你算的,卢修斯,你早晚会得到报应。”然后他在马尔福夫妇的注视下大步流星地走出去,披风在挺拔的身形中展开,这远去的背影使他英俊的相貌成了陪衬,他的行走宛如一株凭海凌风的枫树。卢修斯望着匆匆而行的他,那是一种充溢堂正之气的美,犹如四月天的阳光,他走到哪里都会有一缕从心里照射出来的阳光,那是卢修斯永远都不可能拥有和企及的,所谓的君子之美。 而卢修斯的心只是一片干涸的沙尘,但沙漠风暴也带着摧残生灵的毁灭之力,他的力量注定了要用来破解那些正义之士的造物,如同流沙的吞噬,一次又一次抹杀小天狼星们的建立,以确保他们能投入下一次建立。然而卢修斯的力量使他永远都不可能拥有小天狼星那样的阳光,他只是一株永远不会与绿色结缘的沙树,阳光又有什么意义?当那不明的重物坠到他心上的时候他嘲讽着,但是,生命本就应该是绿色的。 那正人君子渐行渐远了,他也正在被曾经困扰过自己的心结折磨着,不是吗?这让卢修斯感到适意,人性中原本的罪恶是不分正邪的,小天狼星不是也没有逃脱吗?不过他嫉妒小天狼星,不是因为那缕得不到的阳光,而是,连小天狼星心中的邪念都如此纯洁。 卢修斯现在心乱如麻,他不知道如何向纳西莎解释,“你堂弟真是疯了。”他故意抱怨道,却没底地猜测着纳西莎会做何感想,她的心情是如此难以把握,正如他此刻无法看见的她的表情。 “吃晚饭了。”她把头转向他,轻轻地说。 他看到她,很吃惊,于是站起来牵她的手,好似代表一种妥协和请求体谅的意味,而她不声不响地挣脱,自顾自走出去了。那一刻他的心好似被小鞭子轻轻地抽打,那是一种难以摆脱的温柔研磨带来的痛苦,不像小天狼星的拳头那般带着解脱式的淋漓——这才是真正的折磨,他重又坐回到高背椅上,仿佛被纳西莎回头时那蓄满眼泪的哀怨眸子击倒。 一场不声不响的晚餐。卢修斯试图寻找话题,可他能想到的都如同木匠手中不够尺寸的木料,没得让人扫兴,他也想为小天狼星刚才的质问做出辩驳,却又觉得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频繁地端起高脚杯吞饮,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失态。直到沉默的纳西莎开口,“再喝下去,你会在尝到白吐司之前醉倒。” 他这才看见餐桌上那块山形的吐司,“对不起,亲爱的……是你亲自烤的吗?”他露出优雅的微笑。 “我希望你能尝尝。”她扬起一脸的冷艳。 “当然。”他扬扬眉毛,示意仆人叉一片到他的盘子里。 他用餐刀切下一小块,叉起来,迟疑地看看纳西莎,她毫无表情地等着他。 他握着叉子的手悬在半空,片刻犹豫,最终又放下来。 纳西莎把眼光收回来,静静地,忽然开始大块朵颐,她激动地切着吐司片,手臂因为过分用力而颤抖,然后她把它们全部塞到嘴里,剧烈地咀嚼。 “纳西莎!”他唤道。 她不声响,奋力地嚼咽,一面盯住瞠目结舌的他,珍珠耳坠也随着她的动作而令人心惊地颤动,当眼泪就要决堤而下的时候,她把餐具甩在盘子里,疾步冲出房间。 寂静的餐室内只剩下一桌逐渐冷却的食物和他。 这是他第一次想到,他的婚姻是不幸福的。不幸福的婚姻,曾经如同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他根本不用关心他的存在。而现在这个陌生人来敲他的门了。于是他打开门说,我不认识你。而当他再回转头,看到自己婚姻的面目,那个穿着玫瑰花苞睡裙为他哭泣的纳西莎,那个在酒节舞会上挺身而出的纳西莎,那个身着纯白笑靥如惊鸿照影的纳西莎已经不见芳踪,他不知道刚才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是谁,比起这个陌生的女人,倒是门口的来访者似曾相识。可她,只是某一个貌合神离的妻子,而不是他的纳西莎。 他的纳西莎不会在这种不死不活的困境中苟安,她就如同天使一样,展开翅膀就能抛却一切,飞升到天堂。没有人能够困住她,她也不会狼狈地败下阵来。而现在,是什么让她失去了天使般的光彩和力量?变得脆弱,多疑而暴躁。 只不过是他放下了一片吐司。他为什么没有吃那片吐司?只是一片很普通的吐司,是不是?他看着自己的盘子,却依旧拿起高脚杯,把最后一点红酒饮下。刚才那一刹那他竟然感觉到这吐司中有一种致命的力量,如同使罗密欧与朱丽叶获得解脱的毒药。可纳西莎却吃下了它。也许她真的会死,此刻正在床上挣扎,如果她死掉,则他成了一个鳏夫,然后再随便娶一个别的女人…… 如果他没了妻子,如果这世上没了纳西莎,这对他意味着什么…… 她和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曾经是多么相爱的两个人啊。也许她无法为他生养一个健康的孩子,他并没有责怪她,她却不肯宽恕自己。令他们龃龉暗生的只不过是那该死的遗传病,如同一把剑隐隐悬挂在他们的头顶。是的,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和她的生命比起来。只要他们能够有个孩子,她还会是从前温柔多情的纳西莎。他忽然感到自己的疏忽,她只是想要个孩子而已,他却一直回避这个问题。实际上,他能够容纳一个新的生命,即使这个生命从初生就注定了是场悲剧,起码纳西莎的幸福对他而言是更重要的。 所以,如果她会因此而死掉,他倒是甘愿接受一个身患绝症的孩子。 他强烈地预感到她这会儿就是去死了,那么不要!他是如此想念她,他们可以从新来过,没有对遗传病的疑虑,即使发生又能如何,只要他们还在一起。 他起身去找她,他温和地敲她的房门,没有回应。于是他扭动把手走进去。 她躺在四柱床上安睡。 “纳西莎,我想和你谈谈。”他温和地坐在床边唤她。 她睁开眼睛,他马上回忆起多年前的一个情景,在仙境庄园,他探望病中的她,她因为他与贝拉特里克斯的婚事而哭泣,如同曝露风中的百合一样惹人怜惜。一切都回来了,他情不自禁吻了她的额头。 这是沉重的一吻,当他的唇接触到她的肌肤,他再也没有力气抬起身来。周身的骨肉如同石头一样僵化了,他无力地瘫在她身上。 她坐起来,熟练地把他翻转身,让他在床上躺好,然后踱到梳妆台边去碰那些大大小小的瓶子。 他只能望着她,而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他张张嘴,却只能发出低微的声音。 “这是药物作用,你的红酒里有一些金洋花。”她回头说道,还是不肯露一个微笑给他。 他的蓝眼睛惊讶地望着她,即使没有麻痹,他也说不出话了。 “自从探望妈妈回来那天,我就已经尝试在你的酒中加一些了,你都没有觉察,可见是多么漫不经心。”她一脸凄然地朝他走过来,手中捧着一只薄蓝色的玻璃瓶。 “本来我只是想让你少一些烦心事,这种致幻剂说不定可以让我们有个孩子。可今天我加重了分量,刚刚如果不劝你少喝一点,你恐怕连我的房间都进不来了呢。”她坐在他的身边,用手爱惜地抚摸他的前额。 “纳西莎……”他不得不适应自己喉咙里发出的沙哑声音。 “我很久没有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看过你了,我们的美好从我嫁给你的那一天起全部消失了……” “……今天我终于做了这个决定,就在刚刚小天狼星离开的时候……你会怪我吗?” “其实我也想和你谈谈的,卢修斯,这次你要依我,安静地听。” “我从小到大都小心地做着安分的女孩子,这不光是家人所希望的,并且我知道你需要这样的女人,等我们长大以后,你会需要这样一个女人站在你的身边,于是我努力地去做。后来,我们长大了,我忽然发现你离我没有那么近——那一次,贝拉差点嫁给你。我才知道其实有很多难以把握的因素在影响着我们,但是我不怕,我不想为自己争取什么名分,只是不想你为难,于是我宁可只做你的女人——自从你在阁楼上吻了我,我就想通了。我敢当着你未婚妻的面对你说我爱你,即使那一刻周围人都在窃窃私语说那个小女孩做了有伤人伦的事,我也不怕。我不在乎伤害贝拉特里克斯,即使她是我的姐姐。是她先伤害了我,她不知道,我和你,原本是坠落到人间的同一颗星,把我们拆散是有违天意的。” “可是你忘记了……卢修斯,你失去了前世的记忆,你不记得我们的盟约,因为我觉察到当你接受我的爱的时候那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你把我的爱当作一种馈赠,一种沉重的意外收获,你感激涕零——可这不是我想要的,即使你说你爱我,也只是为了支撑起我隆重的感情。可我只把这种感情当成你我合璧的黏合剂,它原本就属于我们,而不是谁对谁的施与和亏欠!” “所以我知道了,你对我的感情永远也无法高过我对你的!这点美中不足,我是能够忽略不计的,毕竟我还没有让你感到为难,我以为我会让你着迷,你曾经对我说,你是残缺的,而我是完整的,我曾经为此而得意,为我能够带给你你所需要的东西而得意,可现在,我的血是坏的,我有了缺憾,不再完美。当我知道不能够再把自己完美地奉献给你,你知道我有多难过?但是你不理解,你从来不懂。我以为我有这个力量,不需要你的体谅,可我现在才发现我还不够坚强。这是我唯一害怕的事情,卢修斯,我不能再使你满足,而只能靠你对我的感激和怜悯来获得你的爱!” “我不想要这样的爱,可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们不能在这个世上生活了,卢修斯,既然你我来自一处,就要一同回到那个地方,你不要恨我,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不想让你嫌弃我。你不可以抱怨,是你欠我幸福。” 她把瓶子中的薄蓝液体倒入自己口中,喝下一半,再俯下去给他一个吻,让这些残余的液体从她冰冷的唇齿间流淌进他的喉舌,“这是我从魔药书中读到的,一剂会令我们毫无知觉地死去的药水,它的最后一种成分是欧泊石的粉末——对不起,我弄坏了你送我的礼物。”她温柔地躺在他的臂弯里,露出一个凄怆的笑,“I will kiss thy lips. Haply some poison yet doth hang on them To make me die with a restorative. Thy lips are warm!”她兀自吟诵着这不知是否能被他依稀记起的茱丽叶最后的对白,闭上眼睛。 他此刻仿佛感觉到毒液在他血管中缓速流动的痕迹,而比这惊心的触感更令人惊惧的,是纳西莎的慷慨陈词。他没想过自己会死,更没想过会被她杀死,他想要高声叫喊安德鲁,可是已经无力发出声音,他一点都不能动,生命正一点点在他惊惧变形的银蓝眼睛中冷却,一线生机只能靠尚未毒发的纳西莎,他动用最后一点智慧,搜索枯肠寻找着安抚之语,他想着,此刻请求她原谅,和她从新开始,答应她要一个孩子,也许就会使她回心转意。 片刻的沉默,他在思虑如何使这番话说得更加婉转。然后动动嘴想要开口,可是说不出,一张嘴眼泪就流下来了。 “你是个好女人,纳西莎,但我不是个好丈夫。”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句话。 “你知道我有多爱你!”纳西莎贴在他的胸膛哭起来。 这时他才感受到从没有过的绝望,绝望,是因为放弃了最后的挣扎,这张床就是他卢修斯·马尔福寿终正寝的地方,他想起若干年前那次心不在焉的公演,他假装死去,躺在那里,她就曾经对他讲过这句话,现在回忆起来,如同一句命运的预演。原来一切都是宿命!可他不觉得恐惧,或者悲伤,相反,有一种站在纯白古堡的悬崖边那种高绝的舒畅,也罢,他放弃了劝纳西莎求生的努力,闭上眼睛,强迫剩余的眼泪都流出来,又像他们结婚前,劝慰小妹妹那般地说,“你杀了我没关系,可为什么不善待自己?” 纳西莎失声大哭起来,“你到底让我怎么办呢,卢修斯,我原本是那么坚定,可谁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无所谓了,茜茜,我们还在一起呢。”他安慰道。 “不,不,我想要帮你实现理想的,我并不想要你死!”她抬头看着他。 他笑笑,“我的理想……” 她没等他说完,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向门口,“安德鲁,安德鲁,请帮帮忙……”她吃力地高喊道,然后在卢修斯模糊的视线中慢慢倒下。 这件事过后,卢修斯不得不整个星期都躺在床上,他谢绝接待来访的客人,只让管家安德鲁传达一些必要的信件。 “总之,魔法部长已经同意了这个计划,为圣安娜育婴院筹集的款项已经调拨到兴建神坛上,这是布莱克先生在信上说的。”安德鲁合上殷红的信纸,恭敬地看着卧床的卢修斯。 “这不是我想要的,安德鲁,我可不想对那个泥巴种部长动之以情,让他觉得修筑神坛比补贴孤儿更有必要——我原本想让财政司擅自主张,就对魔法部说基金已经给了圣安娜孤儿院,那些穷鬼,只要你从原本的基金中拿出一成给他们,他们就会感激涕零了。这种诓骗比那些堂皇的理由可划算得多。阿尔法德太谨小慎微了。” “他现在已经离不开你了,先生。”安德鲁依旧面色冷淡。 “我说过,我讨厌别人提醒我该做什么。”卢修斯严厉地看了他一眼。 安德鲁顺从地垂下头去,“对不起,”他继续汇报他的工作,“庄园发生的事情看来隐瞒得很好,布莱克先生一无所知。” “他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想想看,即使他知道他的女儿差点杀死他的女婿,又能起得了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我只是怕麻烦罢了。”卢修斯闭上眼睛,不由得想起她,终究,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为他而死了,也不会再有第二个让他掉泪,“纳西莎好吗?”他问道。 “夫人的身体已无大碍……” “我必须去看看她,下午就去,安德鲁,你去转告她。”他摆摆手。 “好的,”这个循规蹈矩的老仆人犹疑起来,他第一次没能爽利地遵从主人的命令,并没有退下,“刚才乔治治疗师让我转告您,夫人……有身孕了。”他淡定地说道。 第十七章 第五家族 卢修斯的心境总是这样,有时候高远得令人难以企及,但这种高远如同千年不遇的流星雨扫落人间,大多数时候他仍旧庸碌如同凡人。他很快便淡忘了自己躺在纳西莎床上反躬自省到的那番了悟。对妻子的愧疚与爱怜统统被她怀孕的消息冲散,他马上又回到之前毫无希冀的焦灼抗拒中,每当他想到纳西莎腹中孕育的是个对自己家族的高尚血统构成潜在威胁的生命,他的婚姻便变得如同嚼蜡。当然他始终知道恪尽丈夫的责任本是理所应当,他每天都到她房间问候,谦和地微笑,关怀她的身体,但是却给她腹中的小生命以难以觉察的冷漠,就好像每一个粗心或者少不更事的准父亲总是不自觉地忘记了有那么一个潜在生命的存在。但是,卢修斯并不是这样的男人。 对于丈夫的若即若离,纳西莎已经不像先前那么在乎。她开始很精心地呵护自己,她身体中的另一个生命令她忽略了丈夫的疏离,或者说,让她有勇气面对丈夫的冷遇。她把自己的全部心力都扑在这个孩子的身上,每天想的和做的都是为了让他更顺利地来到世上。 这样的关怀反而使卢修斯更有理由憎恨这个孩子,他还没有出世,便夺走了纳西莎对自己的爱。他是个命定的小妖魔,在给自己家族笼罩上一层阴霾的梦魇之后,还要让原本已经捉襟见肘的爱意在这个家庭中支离破碎。 比起在家里面对纳西莎那张渐渐堕入迷狂的脸,卢修斯更愿意把时间花在工作上。这段时间他的心力一直投入到Kylin上,挪走了育婴院的善款,张扬着宣扬国威的借口,实际上都是在为遗臭万年的伏地魔王绸缪力量,他终于向世人展示了他如同自己的光滑长发一样镀着金的伪善,这种对世界的嘲弄所带来的快乐甚至比拔地而起的伟岸建筑更令他为之痴狂。 神坛竣工的日期特意定在萨拉查·斯莱特林的诞辰,但是魔法部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日期的象征寓意,伏地魔的势力犹如夜袭的伏兵,暗暗向善良而庸碌的人们靠近了。 1980年秋末的那天注定不是一个平凡的日子,那个向世界昭示黑暗的崇高伟力的大人物——萨拉查·斯莱特林就诞生在千年前的同一天,从那个时候起,这个日子就闪耀着幽暗的光泽照耀着所有斯莱特林的后行者。这一天是烙在卢修斯心上的,自从他把斯莱特林纯净血统的遗训作为自己终生侍奉的信条之后。 就在这一天的正午时分,伏地魔要在神坛上祭祀他的先祖。一清早,卢修斯便护送那个已经成为伏地魔亲信的女人Kylin来到这里巡视。 卢修斯这一生中还没有遇到几个值得自己谄媚的女人,而对待Kylin的媚态却并不因为缺乏实践而显得生疏。马车缓缓地驶向神坛,卢修斯就坐在她身边,露出白狐一样狡黠的微笑,他还是第一次把这个女人看进心里,却又一次陷入到求之不得的困惑中,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来了。 Kylin是个寡言少语的人,这无疑给她的神秘面孔又罩上一层充满诱惑力的面纱。正如传言,她的来处无人知晓,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结识伏地魔,看她孱弱的身形,想象不到她会有多么高强的魔力,甚至没有人见她握过魔杖。这样一个毫无特质的女子如何会得到魔王的垂青呢?难道就是因为美貌?她无疑是很美的,但她的美和贝拉特里克斯与纳西莎比起来就不值得圈点了。 “这个算是魔法部有始以来投入资金最多的建筑了。”卢修斯谦和地走在Kylin身边,他们环绕着神坛走了一周,Kylin心不在焉。卢修斯觉得为难,他以为这种苍凉孤寂的旷野之美是妇人难以体会的,所以一开始就对阿尔法德把这个苦差推给他而怨声连连。 “这里不会有人来,所以,自然无趣一点。”他自嘲地向她解释道。他注意到她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那动作太微小了以至于他分辨不情是否是一个微笑,之后,这个令他头疼的女人转身上了马车。 他也跟了过去,刚刚坐稳,马车就开动了。 “我们回去吗?”他问道。 “神坛很好。”Kylin终于开口。 卢修斯不知所措地点一下头,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你在建筑装饰方面很有天赋,这个神坛和孔雀庄园的冰雕狮子一样好。”Kylin的眼睛望向窗外。 “什么?”卢修斯眯起困惑的眼睛。 “你明知道我不是伏地魔的妹妹,却一直叫我小姐。”Kylin露出调笑的神色。 “那么,如果您愿意我叫您夫人?!” “我也不是他的女人。”她说。 卢修斯更是满脸困惑了,他还没有想好应对之词,她又开始说话,“我一直在等这一天,等待跟你独处的机会。” 卢修斯笑笑,笑容中挂着难以平复的怀疑,他用眼睛打量着她,似乎在问,这是不是玩笑。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关于你的手杖和我的指环。”她举起左手,亮出无名指上那枚风格旷放的戒指。“四大家族世世代代费尽心血守护的遗物就在你我的手上形同玩物,你不觉得是种亵渎么?伏地魔为什么会允许你我亵渎他的先祖?” 卢修斯等着她解释下去,但看来她却想先听听他的回答,“我想,斯莱特林遗留的力量对主人而言根本微不足道,与其使用它,倒不如作为纪念物赠送给他的亲信。”卢修斯巧妙地躲闪过了“收买人心”这四个字。 Kylin轻轻地摇头,“斯莱特林留在这两样遗物上的力量没有你想得那么小,所以伏地魔也不会那么大方。” Kylin的话比他自己的解释更令人信服,卢修斯原本就怀疑,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那么……” “萨拉查·斯莱特林生前曾经留下一柄权杖和一枚指环,并把他强大的法力封存于内,这件事无人知晓,除了守护遗物的四大家族的族人。但是光得到这两件器物是无法开启力量的封印的,开启封印还需要一道咒语,这个咒语无人知晓,一直是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被另一个家族守护着,所以,萨拉查魔力的守护家族不是四个,而是五个。这第五个家族是萨拉查在确定好四大家族之后又秘密挑选的,这个家族原本是魔法世界血统最高贵,实力最强大的家族,他们默默承受起萨拉查最终极的嘱托,世代守护着他的咒语,等待他的后人出世担当起拯救纯血巫师的使命。” “等等,我似乎有头绪了,你说的第五个家族,我在家藏的旧书上读到过,就是……博恩斯!”卢修斯说。 “是的,”Kylin笑了,“就是五年前的那个夜晚被你灭门的家族,博恩斯。” “啊!”卢修斯瞪大惊异的眼睛,“财政司长博恩斯,他怎么可能是一千年前主宰魔法世界的那个博恩斯家族的后人?” “是啊,一个出身贫贱的博恩斯怎么可能和千年前的豪门望族扯上关系,可是连萨拉查千年后都有了一个混血继承人呢。”Kylin叹息道,“你不懂得这个道理,因为你的家族和布莱克、莱斯特兰奇、沙比尼一样从来没有衰败过,你们在守护萨拉查的同时,受到了他的庇佑。而博恩斯呢,这个承受着最重使命的苦难家族却因为他的任务太过特殊而不得不随波逐流——你知道这五个家族的使命因何而来么?萨拉查为什么要封存他的力量留给后世的继承人?因为这个巫师与麻瓜并生的世界令萨拉查感到恐惧,巫师与麻瓜,历来就像两条河流,一条是那么狭窄却流淌着金子般弥足珍贵的魔法血液,另一条宽广深厚却充满清浅的平凡之水——那是麻瓜的血液。萨拉查担心这两条河道终究有一天会交汇到一起,因为巫师的数量与麻瓜相比太过悬殊,巫师最终将与麻瓜互通婚姻,他们珍贵的血液在浩如烟海的麻瓜们中间散逸,不会再有具备魔法天赋的孩子出生,那一天才是魔法世界真正的末日。这就是萨拉查在血统上如此激进的原因——这一点你比谁都更能懂得,卢修斯。只要他在,他就尽力阻止这一切发生,但是他等不到河流交汇的那一天了,他会老,会死掉。 于是他想到这个办法,把自己的魔力封存起来,等到那个时代到来,由他的继承人开启它,使用它,用他的力量保护巫师血统,拯救纯血巫师。他把他的魔力封好了,可是由谁在一个什么时代开启它呢?他得把握那个时机。 于是博恩斯家族做了判断时机的风向标,萨拉查把它调教成时代的晴雨表,从此这个家族的命运开始变得坎坷起来,在魔法世界缺乏景气的时代,他们第一个被麻瓜猎杀;在魔法世界繁荣的年代,他们又首先被抛到浪尖上,他们无法避免历史浪潮的每一次冲击,无论雷霆雨露。这个家族很快支离破碎了,但他们替萨拉查保守的咒语却被烙在自己的血液里无法抹杀。这个咒语不像你们的手杖或者指环那样是实实在在的外物,它就长在他们身上,融合在他们的血液里。他们生来就带着这个咒语,但连他们自己都无从知道。 得到这个咒语只有一种方法,就是当博恩斯家族之中如果有人和麻瓜联姻,当他们的血液不再纯粹的时候,那秘密将从这个家族第一个混血儿的身上自行生长出来。这也正是萨拉查测试世风的标准——如果到了连博恩斯家族都开始堕落的地步,也正是他的继承人开启他的魔力去清洗巫师血液的时刻了。” 卢修斯沉默着,随即开口,“我记得你是谁了,你是博恩斯家的那个小女孩,你就是这个家族第一个混血!” “是的,我就是那第四个孩子。”Kylin露出被人理解时的微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到孔雀庄园去找我爸爸,我从里面走出来,看到你。” “这不可能,你已经死了。”卢修斯银蓝眼睛中的迷雾终于开始消散。 “五年前,我被你杀死了,但这不是故事的结局,‘这不是故事的结局’,当我从模糊的视线中第一次见到他,他对我讲了这句话。为了让我活过来,他喂我喝独角兽的血,从此我只能用这具行尸走肉来安放自己受了诅咒的灵魂,慢慢看着自己长大,任邪恶一寸寸在身体上蔓延生长……” “你刚才说,那个咒语在你的身上?!”卢修斯惊呼。 “是的,”Kylin背过身去解开衣扣,把袍子一件件脱掉,当她还没有把最后一层胸衣解开,卢修斯已经看到她背上的那幅奇景。 Kylin背上有一道由上至下横亘的伤疤,从她的左肩一直延伸到右侧的胯骨,一条黑色蟒蛇从裂缝处生出,它的身上刻满密密麻麻的古魔文。 他惊愕地看着这个瘦弱女子身上背负的这番发指的惨烈,说不出话来。 “这道伤疤是伏地魔在我身上留下的,从那天起,随着我身体的生长,伤口也在不断变大,那东西就渐渐显露出来了。他把我留在身边,天天为我检查身体,给我喝下魔药加速我的生长,这条蛇身上的文字就是关于开启斯莱特林力量的咒语,当它全部生长出来的时候,他就能得到斯莱特林的力量了。 这东西爬在我背上,每生长一寸,我就会感到剔骨的疼痛,今天早晨的时候它终于全部都生长出来了,我能感觉到。而伏地魔还不知道。” “你想怎么样?”卢修斯问道。 “我想问你要怎么样。”Kylin说。 “我是个食死徒,女士。”卢修斯冷冷地说。 “可你并没有把灵魂出卖给他,是不是?你还有自己的理想,你是真正想净化巫师血统的人。而他是个野心家,实际上他对纯净巫师血统并不在意,他只是想借这个借口充实力量,安抚你们,他最想得到的是禁封在权杖和指环中的力量。” “你怎么知道?” Kylin凄然地一笑,“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我父亲是博恩斯家的一个后人,年轻的时候,他的生活相当落魄,三十一岁那年,他第一个妻子死了,他抛下三个孩子来到北欧,仍然生计无着,于是在雪原上做了捉貂人。有一天,他捉到一只白貂,白貂在那片雪原上很少见,于是他很高兴,带着它回家,半路上遇到一个男人,那男人也是个巫师,他很可怜这个小东西,就买下了它。他给了我父亲一笔相当可观的报酬,于是我父亲拿这笔钱到附近一个麻瓜村落的小酒馆去喝酒,他在那里第一次遇见我妈妈,我的出生只不过源于他们的一场交易。后来一段日子我爸爸居留在那个村落,直到我出生,我的降生竟然使他的人生柳暗花明,只要他把我带在身边,就如同得到梅林的庇佑,后来他回到英伦,娶了我的名门继母,就一路飞黄腾达起来了。” “那买貂的男人是伏地魔?”卢修斯问。 Kylin点点头,“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在策划得到斯莱特林的力量了,为了这个,他不惜利用麻瓜与巫师的联姻。” “可他把权杖给了我,把指环给了你。” “那是因为他清楚除了他,谁也得不到这种力量,他只是用这个东西来安抚人心。你是四个家族继承人中最不安分的一个,可他的权杖让你安心。并且,在他念诵咒语的同时,还需要有四个家族继承者的鲜血,才能开启封印。所以你们是否合作对他而言至关重要。我们都只是他的棋子,卢修斯。” 马车从空中降落,停驻那一刹那的颠簸感在卢修斯的感官中被放大了若干倍,由他看来,那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动摇。他感到那个亲自为他树立理想的人本不存在,而那所谓的纯血理想,不过是只在他眼前稍纵即逝的一枕黄粱。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问道。 Kylin笑得幸福而凄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卢修斯?自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在默默关注着你,你就如同天空坠落的一颗星星,带着尘世所没有的脱俗和不羁,但是你本不该来此,这里不是你的时代。你是一个执着到令人憎恨的纯血巫师,可你的理想根本就是无法实现的!这个世界只会容纳伏地魔这样的投机枭雄,而不是对血统恪尽职守的中古贵族。萨拉查是足够高瞻远瞩了,可是他没有想到,他所担忧的事情根本就是无法避免的,纯血注定要在这个世代终结,它已经坏死了。你所执着的信念是没有意义的。可即使你是错的,我仍旧想帮你。” 卢修斯长长地叹气,他感到周身的冰凉,他根本不是梅林的宠儿,而只是个被时代抛弃的人,“帮我?” “我清楚你不会就此放弃,你会为了纯血的理想血战到底,所以我会让你来选择,现在手杖和指环都在我们手里,我们可以不让伏地魔得到,然后让它们去等待另一个更忠于斯莱特林的继承者。” “没有那么简单的。”卢修斯说。 “如果你决定放弃的话,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把那个咒语带给伏地魔,把手杖、指环和你的血一并给他,然后做他忠心的仆人,也许这一生你会掌控很多东西,只是,放弃了理想……我只想让你有个选择,卢修斯,而不是无助地任他摆布,这就是我帮助你的方式。”Kylin放眼窗外,“我们已经到孔雀庄园了,这里是我的家,我愿意在这里被你杀死。” 卢修斯笑了,“你让我选择,一个是死路一条的理想,另一个是前途无量的偷生。” “是的,是的。”Kylin点头。 “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是一个生不逢时的纯血。”Kylin说。 “我懂了,谢谢你。”卢修斯向她做出最后一个完美的微笑。 当卢修斯出现在正午时分的神坛,他远远看到伏地魔在朝他笑。那时候卢修斯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都逃不出伏地魔锐利的眼睛,他们是走脱不掉的。他只是一直在等他,等他再一次兑现对他的忠心。所幸他回来了,带着权杖、指环、他的血液,以及Kylin一张血淋淋的皮肤。Kylin临死前用自己的血肉成全了这个杀死她两次的男人。 “我懂了,谢谢你,可是你不知道,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所在乎的究竟是什么。”卢修斯将魔杖对准Kylin,第二次念诵了索命咒。 “卢修斯,你终于来了。”伏地魔拍了拍他的肩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或许他一直都在焦灼地等待,而这个部下终于没有让他失望。那一刻卢修斯感到伏地魔或许对自己真的很宠爱,在那样一个汲汲可危的时刻,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而只是等待着自己回心转意,要知道他险些什么都得不到。 至少,他对他的信任并非是虚假的。 “您会得到您想要的一切。”卢修斯虔诚地说道。他看看旁边的人,贝拉特里克斯、罗道夫斯和洁茜卡,都在等待着他们。 “今天是我真正成为斯莱特林继承人的日子。”伏地魔对他们说。然后他们走向神坛中央的礼台,伏地魔把权杖和指环放在礼台中央,它们在当空悬浮起来。他默默注视着它们,而此刻卢修斯用魔杖划破自己的手腕,鲜血顺着他惨白的肌肤流到了礼台的托盘里。 贝拉特里克斯他们也默默地划破手腕,将自己的血液与卢修斯的血液混在一处。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伏地魔口中念念有辞,悬浮在空中的指环渐渐穿入权杖中,从杖尾缓缓上移,直到银亮蛇头与杖身的交接处停滞,然后收紧,蛇头开始在交缝处转动,旋转三周后与杖身断开,统统掉在地上,这时众人才看见从权杖中跃出的宝蓝色光球,光球悬在空中,瞬间冲出耀眼的蓝光,照亮整个神坛。 光线在神坛四周围壁上折射跳转,脚下大理岩铺就的一颗巨大的五芒星也随之映亮。四个仆从不由得抬手遮挡夺目的光芒,伏地魔则伸手去捉那个光球。 在他触碰到光球的那一刻,整个天地都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他们睁开眼睛,唯一的光源就是伏地魔,他的身体被罩在一层薄蓝之中。 “主人!”贝拉特里克斯叫着。 伏地魔睁开眼睛,一道奇异的亮色在四个仆人的瞳孔中划燃,当环绕伏地魔的蓝色祥云渐渐退去,他们看到了他那一双耀目的红瞳…… 卢修斯把手杖和披风交给侍从,然后踏着轻快的脚步走上楼梯,“纳西莎!”他唤道,仍旧礼貌地敲敲她的房门,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急切的欣喜。房门打开了,他看到自己的小妻子正蹒跚着向门口迎过来,纯白蕾丝的宽大长袍也已经遮掩不住隆起的小腹。 “你小心些,”他温柔地吻她的额头,把她揽在怀抱中,“我不该这么急着找你,怪我唐突了。” 她冲他甜甜地笑,笑得并不完美,似乎闪过一道难以捕捉的顾虑。 “还会觉得不适吗?安德鲁告诉我,你今天早晨吃得很少。” “是吃得太少了,所以晚上要多吃点。”她顽皮地说。 “你今天上午出门了吗,去哪里了,怎么连仆从都不带呢?” 纳西莎的眼光闪烁流转,她岔开话题,“你今天到新建的神坛去了吗?” “是的,我正要讲给你听,”他拉她走到窗边,“可真是险象还生呢。”他笑着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感觉把如此血腥的事件讲给她听真的是一场罪过,他瞬间无言了。 “怎么了?”纳西莎有些迷惑。 “没什么,没什么。”他笑着抱住她,“我今天想了你一整天,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有多么爱你。” “我……我也爱你……”纳西莎含糊着,卢修斯的异常令她无所适从了。 他看着他的妻子,想起今天的一个选择险些让自己丢了性命,他终于知道自己是如此贪生,即使是违背了纯血理想的苟生,亦何足惜? “那天我还没有说完我的理想是什么,你就打断了我。你真调皮,竟然让我忘记了这么久。其实我想告诉你,我的理想就是你。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心里完美的精灵,我想要陪你一生一世,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不管我们的孩子是否健康,不管纯血是否会被玷污,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够在一起平安地生活。” “卢修斯!”纳西莎背转过去望着窗外,她只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许久,一滴泪水落在她铃兰花型的袖口上。 “怎么了?”他怜惜地想要帮她拭去,偶然挽起她的袖子,却看到那个焦黑的痕迹,那曾经烙在他手臂上的骷髅与蛇。 他颤栗了,他在她的手臂上看到了黑魔标记!那是个多么丑陋的标记,连他自己手臂上的,他都尽量避免去看,而此刻它竟然出现在自己完美纯洁的妻子身上。 他呆呆看着惊恐的纳西莎许久,终于抵抗不住胃中翻江倒海的感觉,背过身去呕吐起来。 “卢修斯!”纳西莎痛苦地俯下来为他抚摸后背,感觉那些秽物散发的腥臭仿佛从她的身上传来,于是眼泪又掉下来。 他冰冷地把她推开,从地上爬起来,“为什么?”他怒吼。 “卢修斯,你冷静一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已经丧失了力气,双手插在自己的长发中,感到乾坤倒转的眩晕。 “我想……我想孩子能健康……”纳西莎已经泣不成声。 卢修斯忽然想到什么,他摇着头向后退去,然后转身,纳西莎从后面抱住他,“你要去哪里呢,原谅我,别离开。” 他挣脱开她的怀抱,拔出魔杖对准她,愤怒地瞪着眼睛,“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他夺门而去,纳西莎倚靠在门口瘫坐下来,她抽泣着,然后努力地止住,擦干眼泪,自言自语,“妈妈不怕,妈妈不在乎,只要还有你。” 第十八章 又一个冬天 入冬的最初一缕寒风擦过伏地魔石雕般的耳颈,他还站在神坛上,闭目冥想方才那番情景,却仿若隔世。他的仆从均已散去,惟有他踱着空灵脚步在神坛上徘徊,当秋末惨淡斜阳划下轨迹堕入季节女神荷莱依的瓶中,天地间只剩下劲风席卷中的枯枝败叶,落单的孤鸟,以及满目苍茫。此刻他感到遗世的离索,忽然那刚刚如同第二次生命注入他身体中的力量变做镜花水月似的飘渺微茫。他神经质地掂掂身体,如同一个穷人把手伸到口袋里摸索最后的铜板,他感到先祖萨拉查那沉甸甸的力量还在他的身上,于是终于安了心。他凭空挥舞魔杖,正前方出现一方薄薄的水银,他满意地欣赏自己的倒影,那双再也不会改变的血瞳毫无悬念地证实着他的成功。 伏地魔王终于成为斯莱特林实至名归的继承人,他那满载着欲望与野心的战舰终于起航。 然后他感觉到他的到来,那个与斯莱特林的力量休戚相关的青年,刚刚他还在这青年的身上借得一些血液,此前他曾经怀疑过他,以为他不会心甘情愿地效忠于自己,于是他在他妻子的手臂也烙下一个伤疤,他想如此这般,自己便后顾无忧地享有这个青年人的忠诚。 “你来了?”他对背后的卢修斯轻声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食死徒的烙印弄到纳西莎身上?”卢修斯的声音如同黄昏的晚风,寒冷得令人心生敬畏。 “我才知道你原来并不认为烙上我的痕迹是件光荣的事情。”伏地魔泰然自若。 “回答我!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针对我,为什么要碰她!” “是她请求我的,她想让我帮助她,让她的孩子健康,她想让我给她做事,就必须付出代价。” “这不是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你想控制我!”卢修斯向他走近,“可我并没有背叛你,我把Kylin杀了帮你找回力量,我对你那么忠诚,你为什么还要惩罚我!” “当我在你妻子的手臂上烙烙印的时候,你和Kylin的马车正停在孔雀庄园门口——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呢?我厌恶这种遥遥无期的猜忌,所以决定破釜沉舟,我现在已经知道你根本无法离开我,所以也就不会再怀疑你,这对你我都有好处。” 卢修斯的银蓝眼睛似乎也被神台上独特的苍茫打动,他望着远方,听到了自然造物远自天际的暮鼓晨钟,他开口,感染了天地间的悲怆,“这怎么可以呢,主人,请你收回这个印记,我会对你忠诚。”说完后,他感觉自己很傻。 “这是没有用的,卢修斯。纳西莎的黑魔标记已经无法挽回,不过,你们的孩子会很健康。”伏地魔想要把自己的悲悯注射进卢修斯的骨髓。 卢修斯闭上眼睛,长长地叹息,“这么说,这一幕已经收场了。” “无可改变,卢修斯,我会兑现我的诺言。” “那么,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卢修斯第一次正视他的主人。 “我知道,我答应你。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伏地魔挥挥手,满身伤痕的阿尔法德出现在冰冷的大理岩上,他接着说,“我是否给过你机会杀他?可你的延宕让你错失了,你因此而吃了不少苦头。” 卢修斯并不理睬伏地魔,当阿尔法德出现在那里,他那镶嵌了怒火的眼中便只有他。卢修斯径直走向他的岳丈。他来到他面前时,阿尔法德竭力抬起头,睁大眼睛盯着他,然后放肆地笑。 “我父亲是不是你害死的?”卢修斯冰冷地问。 “是的!”阿尔法德大声回答,但显然是强打精神,“唐克斯死的时候,你坚持要埃拉朵拉自首,而我不能让这个神志不清的妹妹去接受魔法部的审讯,她混乱的神经里隐藏太多秘密了,于是我到马尔福庄园告诉你爸爸我早知道他和埃拉朵拉的关系,可我并没有逼迫他承担罪名,只是假装暴怒了一点,恰倒好处地让他引咎自责,于是他便心甘情愿地做了埃拉朵拉的替死鬼。”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一直都把你当作最忠诚的朋友!” “忠诚是不可信任的,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阿尔法德气喘吁吁,“他为什么会有如此下场,谁让他有你这样不知进退的儿子?!” “钻心剜骨!”卢修斯一个咒语打过去。 阿尔法德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半晌才嗫嚅道,“来吧,你的岳丈就等你来杀了。” “你不配做纳西莎的父亲!”卢修斯吼道。 阿尔法德不再抬起头,他的手护住胸口,然后又掩在嘴上,“成王败寇,我只好认输……但不会让你称心!” “你还是快点动手吧,卢修斯,否则就没机会了。”伏地魔在一边操起慵懒的腔调。 卢修斯猛奔过去拎起阿尔法德的衣领,血已经从阿尔法德的嘴角淌出来,手中的白银药盒被抛到一边,掉出来几粒剩余的药丸和罗丝凄伤的肖像。他已经奄奄一息。 “告诉我,为什么把纯白古堡的门钥匙抛给我!”卢修斯咬牙切齿地晃动着阿尔法德的身体,银蓝眼睛绝眦欲裂。 阿尔法德艰难地嘲笑,他张开嘴,气流穿过牙齿的缝隙吐出红色的泡沫,他鼓起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谁让你伸手去接呢?” 卢修斯放开了他,却并没有从他的死中得到复仇的快感,这个仇人终于死了,他却无法释然。“没关系的,卢修斯,你在财政司的攀升指日可待了。”伏地魔善解人意地宽慰道。 伏地魔守侯在房间里等待黄昏的降临,在归巢的鸟儿停止鸣叫的那一刻,一个美丽的少妇扣响他的房门。 “你迟到了,贝拉。” “对不起,主人,我刚刚从仙境庄园赶来,您是否已经知道……”贝拉特里克斯一脸沮丧。 “你父亲死了,你现在是布莱克家族的继承人。”伏地魔一动不动。 “您终于还是让卢修斯杀死了他。” “我早就对他讲过,如果卢修斯哪天要杀他,我不会干涉的。” “我们什么时候全都落入您的陷阱了?”贝拉特里克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这是一种法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贝拉,我以自己的力量和智慧,理所应当主宰着一切。” “您的力量是毋庸质疑的。”贝拉特里克斯眉目间垂下落寞。 “贝拉,我们好久没独处了,是不是?我都来不及问你,罗道夫斯对你好不好?” 贝拉特里克斯高挑起眉毛,嘲讽地说,“他恨不得杀掉我……可又没这个本事。” 一道深蓝的光影从伏地魔眼中闪过,“原本不用这样的。” “事已至此了,主人。”贝拉特里克斯毫不在意,过去摆弄窗台上的小洋花,然后看到窗外花坛底下的一丛铃兰,“您也种植铃兰了?” “是从马尔福庄园移植过来的。”他望着她的背影。 “主人!”她唤他,“您还为卢修斯的若即若离担心吗?” 片刻沉默。 “我做了一件事情,确保他彻底无法离开我……但我现在有些怀疑,他是否会因此恨我?” “卢修斯有时候会很精明,懂得审时度势,但有时候又固执得很,不会放弃自己已经认定的那一套。这个世界上真正令他佩服的人并不多,可我知道他很钦佩您。这样已经很好了。”她婉转地怪他杞人忧天多此一举。 “他到底想要什么,贝拉,告诉我。”他揉着太阳穴,显得很伤神。 贝拉特里克斯面对窗外的夕阳轻声叹息,“他其实很理想,这是他的弱点,他对生活要求太高,喜欢追求完美,可世界怎么会如此纯粹?这些道理,他能理解,却不能谅解,所以,总是不快乐。” “贝拉!”他渴望看到她的眼睛,于是让她转回身,可是斜阳射进来的磅礴金光使得她的脸笼在阴影中,他只是看到一个类似剪影的轮廓,而迎面照过来的光辉令这轮廓带上圣洁的意味。那一刻这个倦怠的君主仿佛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意识到一个原本就存在却一直被他忽略的事实,这是一种潜在的力量。他半晌才对等候着他的仆人开口,“你一直都爱他。” 那个他看不见的女神从一片令他眩晕的光线中向他走过来,然后俯下身伏在他膝上,将他的脸映在自己的乌瞳中,“就像爱你一样。”她说。 他的红瞳中终于闪烁过欣慰的光彩,如同看到她把万里江山砸成碎片捧到他面前,一颗女人的心是一份隆重的礼物,过后他更加不由得相信了她的话,她抓住他片刻动情的光彩开始吻他。 “别,贝拉。”他觉得为难。 “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能给我爱?别再说你那只雪貂的故事,它无权决定你眼前这个女人的命运。你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不是强大的力量、权力,或者布莱克家的继承权,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放开你的手。”他命令她,而她的动作已经像蔓延周身的瘟病一样了,她已经无暇言语。 “我说不要。”他冷静地继续抗拒着,并没有被她的激情点燃。 她的手开始在他身上摸索,直至探到他的下身。他却始终不为她的激挑所动,她仍旧反复煽动,奈何眼前的伏地魔王如同行尸走肉。 她等他迎合,而他的回答却是一把蛮力,就在她似乎了悟玄机的那一刻——他将她推出身去,她的身体撞到冰冷坚硬的墙上。虽然只是很小的冲力,贝拉特里克斯却仿佛失去爬起来的力量,她偎缩在墙角,睁大惊噩的眼睛。 “主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怒兽的神情终究化归为茫然的空洞,“我不会再要女人了。”伏地魔的倦容胜似寻常。 贝拉特里克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她艰难地挛动着干涩的咽喉,泪水从黑眼睛中簌簌流下。 “纳西莎的孩子快出世了吧?去看看她,做姐姐的就得有个做姐姐的样子。”他把她扶起来,迟缓地替她整理衣领,耐心地如同在摆弄一盆插花,“她现在已经是我的仆人了。” “是吗……”贝拉特里克斯哽咽地说道,“可这不是留住卢修斯,而是碾碎了他的心。” 卢修斯坐在壁炉边静静守侯着冬天。这是一个没有星月的夜晚,陪伴他的只有壁炉里熊熊火焰那萧索的劈啪声。他又回到宛如行车旅程的等待中,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个梦境,弥漫着缀挂羽毛和蕾丝的童话色彩。那种等待浸透了唯美的凄怆,一个金发少年守护着玻璃盅里的玫瑰,当它终于绽放的那一刻,他点燃一支雪茄。 “小男孩是由什么做的?青蛙和蜗牛,还有小狗的尾巴 小女孩是由什么做的?糖和香料,都是那么的美好啊” 童谣凭空响起,宛如午夜梦回。他惊异这个世界怎么会这么奇妙,好像一只童年的藏宝盒,在他毫无期待的等待中,打开,将所有记忆的碎片展现在他眼前。 此刻没有人能听见这歌谣,那个突然造访的贝拉特里克斯无法听见,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低调管家也无法听见。那支歌只属于他,属于此刻跃动在他心中的那一群孩子,三个漂亮的女孩子和一个铂金长发的男孩子,他们欢笑着离他越来越远,渐渐走入遥远而微茫的纯白世界。 “先生,莱斯特兰奇夫人想请您陪她一起去看小少爷!”安德鲁俯身恭敬地说。 那孩子,已经出世了吗?就在他出世的那一刻,那片纯白远离了他,那些孩子远离了他,他完美的纳西莎也远离了他。他有理由去憎恨这个陌生的小生命,那些曾经照耀着他的一切,都因为这个生命的到来而将他抛弃。 他谁也不理睬,提起雪茄猛吸,仿佛喷薄而出的烟雾可以唤回那群孩子。 贝拉特里克斯一脸怒容地离开了。 …… “贝拉?快来!”纳西莎苍白的脸在潮湿的金发间露出来,她虚弱地喘息,支撑着坐起来。“你来看我了,真好。”她绽开毫无血色的唇,做出一个无力的微笑。 贝拉握着纳西莎冰凉的手,“是个男孩?卢修斯会高兴的。”她平静地说。 “德拉科很虚弱,”纳西莎开心地望着身旁婴儿床上小猫睡像的孩子,“尚未足月,能活下来真是幸运……你看他长得像谁?” 贝拉特里克斯低低俯下去贴近婴儿,他毫不察觉,淡粉色的小鼻翼微微翕张算是回应,贝拉特里克斯已经很靠近他,却还是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和体温,“这孩子小得过分,” 贝拉特里克斯说,“但样子很像他爸爸。” “是的,每个人都这么说。”纳西莎的眼中溢满幸福的光彩,“我想如果爸爸妈妈还在,他们会很高兴见到小德拉科……还有安多米达,不知道她嫁给麻瓜会不会过得好,也许她也已经有了孩子,她是我们之中最喜欢小孩子的,我有了这个小宝贝才知道……” “别再提她了,纳西莎。” 纳西莎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伤感,她努力眨眨眼睛,“我想要抱抱他。” 贝拉特里克斯把婴儿托起来送给纳西莎。 纳西莎凝视着臂弯中的婴儿无声地笑,然后眼光变得迷离,“我知道,姐姐,卢修斯当年被放逐到纯白古堡,他曾经和安多米达在一起,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分开,你们都瞒着我,我也不敢知道,因为我怕失去他,现在我才明白这不重要,安多米达在他心中是无人能取代的,而我也是一样。现在我们有了德拉科,我是多么幸运——我觉得自己幸运,因为在他身边陪伴他的人不是安多米达,不是你,而是我,我终于知道,这不是非此不可的,而只是我的幸运。” “不,纳西莎,他注定要和你在一起。”贝拉特里克斯并不适应说这样的安慰之辞,于是很刻板。 “不管怎么说,我们有了德拉科,他是卢修斯的希望,也是我的。我以为他多少会有些像我,”她甜蜜地笑了一下,“谁知道他完全是卢修斯的翻版,头发、眼睛、皮肤,这样很好不是吗……卢修斯在我小的时候曾经把我抱在怀里,而我现在又抱着德拉科,命运是多么公平。” “纳西莎……”贝拉特里克斯的眼中闪过一丝伤感。 “我很幸福,贝拉,我真的很幸福……”她的脸贴在小婴儿头上。 “卢修斯没来过吗?”贝拉特里克斯问。 “他今天晚上有个集会。”她为他解释。 “这样不行,哪个父亲会在自己儿子出生的晚上参加集会……把孩子给我。”贝拉特里克斯接过婴儿,“我去找他。” …… “你为什么不去看看纳西莎,还有你的孩子?”贝拉特里克斯来到大客厅,孩子还在她怀中安睡。 正在整装的卢修斯看见她,慵懒地摊开双手。贝拉特里克斯气愤地轻哼一声,站在原地,“你还指望我把他递到你怀里吗?” “真是个漂亮的婴儿,这是您的第一个孩子呢,第一个小马尔福。”安德鲁带着爱怜和自豪,他走上前去小心翼翼接过孩子,转向卢修斯。 卢修斯已经穿上了黑色披风,他拿起蛇头手杖,向安德鲁怀中那与他有着同样淡金色头发的孩子望了一眼。 “不会再有第二个,一个男孩……足够了。” 他将呢子船帽戴到顺滑的头发上,阔步向门口走去。 “下雪了,先生。”候在门口的仆役为他打开车门。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已经为世界浅浅敷了一层纯白,孱弱得如同那婴儿的呼吸。卢修斯抬眼望望凌空飘洒的细小雪花,无动于衷地钻进车厢。 漫天飘舞的雪花,都来自于头顶上看不到尽头的那方天幕,马车笨拙地开始行进,缓缓消失在点着黯淡街灯的道路深处。 “他就是这样迎接他骨肉的降生吗?”贝拉特里克斯抱着孱弱的婴儿望着卢修斯消失的大门,分不清楚此刻是该愤怒还是悲伤。 “生活总是要继续的,夫人。”安德鲁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他也感到怅惘。 那半支尚未熄灭的雪茄缭起细线一样的烟渐渐上升,在暗夜无人知晓的角落,慢慢燃烧。 (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